一次歧视黑人的经历

赵智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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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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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去年吧,我像往常一样下班坐地铁回家。纽约狭窄的地铁通道里,一个黑人母亲带着两个放学的孩子,挡在我前面。小孩走得很慢,我被挡在后面,非常不耐烦。我瞅准两个小孩稍靠左偏的机会,一个箭步凑到右边,侧转身背向他们,挨得很近,试图贴着墙穿过去。这时,一个小孩往右靠了一点,和我撞上了半个身子。我想赶紧往前走,被后面的妈妈叫住了:“你撞他干嘛?”我直觉否认:“我没有!”她说:“我看到你撞了!你必须道歉。”这时后面有个行人(好像是个华人),停下来看着我们。我心虚了,说:“对不起”。然后一路红着脸回到家。

 

这件事在内心深处为自己贴上了 racist 的标签。每次看到黑人遭歧视的新闻,那个场景都会涌现。我之所以觉得自己是种族歧视而不仅仅是无理,是因为我回想:如果那一家三口是白人,我应该不会鲁莽地冲过去。如果当时没有人围观,我可能都不会停下来道歉。

 

你或许会说,上纲上线了,这点小事,也能叫种族歧视?歧视,大部分都发生在无意识的情况下,哪怕只是一个念头。这种念头,有时引向行为,有时通过空气被对方捕捉到——尤其当对方经常处在饱受歧视的环境中。中央公园的 Amy Cooepr 是故意报警撒谎的吗?有可能,但我更相信她是下意识这么做的。或许出于恐惧,或许出于警察一定会偏袒白人的预期,这些都来自根植心底的种族歧视。作为一个金融中层,每年一次强制反歧视培训,大量案例告诉她什么构成职场歧视。如果给她一份考卷,她的得分大概会高于 99% 的白人。杀死 Floyd 的白人警察 Chauvin 在常人看来毫无疑问是个种族歧视杀人犯,但这在警察圈子里恐怕是被默许甚至鼓励的常规操作。

 

无论来自公权力的公然歧视,还是来自像我们这种普通百姓(我本身是个少数族裔!)的隐形歧视,让黑人处于何种处境,你不妨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如果不能,看一下《绿皮书》。这是一种从心灵到生命全方位随时随地受到欺凌与威胁的处境。所以,一次次 Floyd 式的悲剧,会激起如此强烈的反应。是他们天生野蛮好武吗?如果把你我放在这种 nothing to lose 的境地,暴力恐怕也是我们的唯一选择。然而,令人痛心的是,这种行为几乎总是加剧偏见与矛盾,直至下一次爆发。

 

他们没有出路。如果警察只是对黑人更加苛刻,那你尚可以用更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做一个合法公民。但是,Floyd 什么都没有做错。Chris Cooper 什么都没有做错。他们的安全空间被挤压至零。歧视是必然的,死亡是随机的。

 

我们当然可以谴责那部分打砸抢的暴徒,那是最安全和懒惰的表态方式。我的朋友田禾博士说,像这样的合法性危机之所以一再爆发,正是政治问题治安化的解决思路导致。华人做好模范少数族裔就可以了吗?那只是等待岁月静好美梦破灭的降临。

 

就在我写这些的时候,刚从华人邻居群看到一张海报,我市(泽西市,和纽约市隔河相望)明天中午会发生集会。而我住的楼,名叫 Trump Plaza。我并不认为会发生什么危险,但当邻居们纷纷讨论各种可能出现的极端状况和应对方案时,我甚至想加入到集会的队伍中。

我有必要向看到这条的邻居们解释一下:我并不认为担心自己成为骚乱受害者的恐惧并指责打砸抢的暴行是种族歧视。我的意思是,这种适得其反的暴行让我感到悲哀,于是更希望以和平、建设性的方式参与到抗议中。

(有的邻居看到最后一句以为我指责他们是种族主义者,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我并不认为担心自己成为骚乱受害者的恐惧并指责打砸抢的暴行是种族歧视。我的意思是,这种适得其反的暴行让我感到悲哀,于是更希望以和平、建设性的方式参与到抗议中。)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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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智沉理论物理博士,Google 软件工程师,纽约文化沙龙创办人。关注人工智能、新技术、跨学科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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