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 threads 使用手记:彝语、诗歌和音乐

Lo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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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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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混合物,我们混合其中,偶尔重叠,又迅速分开。迷恋混合物,是因为自我本来也是这样的东西,只是分别分别的纯粹。
ꋍꈨꋍꈨꆹꁧꄩꑟꀐ ꋍꈨꋍꈨꆹꁧꑭꊰꀐ
ꃰꊿꋌꑵꐯꌟꀋꌐꇊ
有些就到了山顶 有些就停在山下
人的命运不会都一样

最近我在 threads 分享彝语学习的内容,好像赶上了华语社群区别于“大中华”认同,强调自己身份认同、语言自尊的一个重要节点,于是引起了一些关注。

再就是这门语言的使用者太少了,人们即便知道有这种文字,但是能拼读出来,还是像天书现世一样震撼——原来是这样的文字。日本人就会说,彝语就像是宇宙人的文字。他们甚至建了彝语学习交流的网站,而我的宿命就是用日语来学习彝语。

采用日语五十音表记的彝文

其实在上半年的冲浪中,threads 给了我很多震撼,首先是台湾人带来的,这里发生了“青鸟运动”,我几乎目睹了它的全过程,回想可以看到两个小时前当地发生了什么,甚至是五分钟前、此刻……我记得河道中那种人挤人、但是并不会感到恐慌的景象。是的,threads 的推送页面,被人们称之为“河道”,也相当贴切。

在观察的这半年里,我好像比从前更了解台湾和台湾人了,当然也有让人困惑的,关于“去中国化用语”到“反支语”的运动,不管不顾横扫一片。于是其他使用简体中文的族群登场了,我记得震耳欲聋的那句宣言是:“老娘马来西亚人,母语是简体中文。”我脑海中常常回荡这句话,节奏强烈得不由自主就要唱出来似的。然后我关于简体中文的那种耻感和悲观情绪莫名得以消解,直至今日我还在用简体中文写作。因为无论如何,它都已经生成了我,包括残缺的部分。

今天学习彝语,是为了在这基础上延伸自己,迄今为止利用汉语普通话长成的部分。我想日语和英语也是,只是它如此的自然,如此的泾渭分明,让我知道我并不可能成为一个全新的人,被全新的所替代,而只是短暂地使用某种工具,像万花筒一样,得以看待世间万物。

但彝语不同,我好像要回到自己的来处,更年幼的历史,在自己还未诞生前的历史——而且目睹它如此艰难地夹在汉语普通话中间,动弹不得。我似乎要一直往最底下翻掘,抢救出它的魂魄,和它对话,我的过去才会被填补,那些旧的枝桠才会长回来,用以迎接春天的发芽和长叶,使一棵树重新变得繁硕。

今年世界母语日,我分享的彝语是:
ꊿꐥꋍꍂ ꇪꀮꌕꆪ
一字不差直译就是,“人生一世,布谷三月”。
布谷指的布谷鸟,也叫大杜鹃鸟,彝文写作 ꇪꀮ-got bu,对应的花叫大杜鹃花,即彝族说的玛薇花,写作 ꂚꃨ,发音为玛薇,其中薇就是花的意思。
去年分享过龙胆花的彝语“阿玛牛伍”“ꀊꂵꑓꃴ”,ꀊ-a(阿) ꂵ-mat(玛)表示奶奶,ꑓ-nyuo(牛)是眼睛,而ꃴ-vut(伍)是蓝色,“祖母蓝色的眼睛”,看到有人译作“阿嬷扭舞”。
彝人是怎么认识世界的:
成都,彝语为 ꍯꅐ,意为出产稻米的地方。
普洱,彝语为 ꁌꇓ,意为祖先居住过的地方。 
重庆,彝语为 ꋂꐂ,意为盐巴交易市场。 
但就此为止了,不再真正了解和翻译世界了,就连香港都没有对应的彝语,都是取汉字彝译。

后来我问了会彝语的朋友,他说上面只有“重庆”是意译,对地名的音译比较普遍,很多都是山里没有的东西。

但确实像掌握主要传播渠道的出版社、翻译局、电视台,大都服从政治任务,以翻译政府文件为主。文学艺术作品翻译成彝语非常少(主要出版彝族的传统典籍),民族出版社的人偶尔也会翻译汉文书籍,比如朋友就向我展示了一本余华的《活着》(彝文版)。

余华《活着》彝文版
今年看到一个最震撼的东西是,有个彝族同胞开发了一款防晕车 app。
他在网上搜集各种晕车资料,发现——“晕车是一种我们所听到的跟所见的不同才引起的恶心头晕的症状”,于是决定“以幻除幻”,并且以现代人随身携带的手机作为载体。
关于 app 名称:ꄔꀕꑱꅓ。ꄔꀕ,意为“车子”,ꑱ,意为“晕”,ꅓ,意为“诅咒,杀,消灭”。灵感来源于毕摩经书《ꑊꋌꅓ》《ꑙꅓ》《ꄵꎭꅓ》等。
现代科技与古老巫术的结合。但这就跟艺术或游戏一样,做着玩的,也不符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没法推广。

彝语古典叙事诗是一种方便传唱的格律诗:

ꅔ ꐎ ꏰ ꃅ ꍂ 
ꏰ ꌺ ꋶ ꃅ ꍂ 
ꌦ ꄩ ꑙ ꃅ ꍂ 
ꑙ ꌺ ꈩ ꃅ ꍂ 
草原是云雀的时代
云雀歌唱的乐园
树上是猴子的时代
猴子玩乐的地方
(我自己翻译的《玛牡特依》节选)

莫西子诗写《不要怕》,完全就是遵照这样的格律来写的,非常美,且一点都不晦涩,唱起来很动听。

ꃅ ꆳ ꁏ ꇁ
ꂷ ꉐ ꐛ ꇁ 
ꈾ ꏾ ꊰ ꇁ 
ꌩ ꐔ ꌩ ꇁ ꃲ 
同源对字:[天]風翻來,[天]溦降來,蕎葉墜來,薪葉[金]來(矣)。

但 50-80 年代,彝语经历“唱红歌”阶段,留下了大量的这种口号,今天仍在使用:

ꇤ ꑭ ꐩ ꋊ ꃅ ꄈ ꐊ 
ꆃ ꎭ ꐩ ꋊ ꃅ ꑋ ꈌ 
奴隶永远跟党走 凉山永远是春天
ꍆ ꉌ ꃀ ꌩ ꁧ ꐚ 
ꇤ ꑭ ꉌ ꃀ ꄈ ꅉ ꐚ 
喜鹊的心思树梢知 奴隶的心愿党清楚
……

直到九十年代中国第一支少数民族摇滚乐队山鹰组合出现,才改变了这种境况。他们签了一家广州的唱片公司(这个时期的文艺背靠香港,蓬勃发展),在 2003 年发行过一张专辑,名字叫《忧伤的母语》。

……

在学习彝语的过程中,我感到快乐,我也开始将诗写成歌,直到可以把它们唱出来,分享给别人听。我和 @金梨 组成了 2gpoetband,主要在 SNS 分享我们的诗与歌。如果说诗歌是寻找一种调子吟唱,我想我的调子可以因而变得丰富和宽广。

我时而感叹,几年前我连自己是谁都不太晓得,又怎么会知道此刻在这里搞彝语和音乐呢。

但我有时候觉得,世界是一个巨大的混合物,我们混合其中,偶尔重叠,又迅速分开。迷恋混合物,是因为自我本来也是这样的东西,只是分别分别的纯粹。

2024 年 9 月 26 日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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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ola来自边疆地区的年轻人。现居东京,委托请联系: https://docs.google.com/forms/d/e/1FAIpQLSdcriKYUWR_BBA-61lNIQnLkcWDLYIlmWAFNbO3Tzx8KmJtJg/viewfor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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