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囊者的壯膽之詩(詩篇第三篇)
講題:窩囊者的壯膽之詩
經文:詩篇第3篇(和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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構思過程:
這是為愛丁堡香港基督教會講的道。
很多信徒都喜歡詩篇,我個人卻不太喜歡詩篇,所以早幾年挑戰自己好好讀詩篇,可惜寫了二十多篇札記後就停了,為德不卒。這篇講章是以札記為基礎再作發展。
很多信徒喜歡金句式讀經,對詩篇中的哀歌,往往擷取結尾的頌讚,就覺得很得安慰。每一首詩都在塑造一個意境,甚至有一個進程,有時結尾反而不是最重要的,得到結論的那個過程才是重點,才能達到悲劇式的洗滌功能。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不能只聞梅花香,而跳過寒徹骨,否則會變成香水式信仰。
這篇講章儘量呈現那個寒徹骨的過程,還原情景的險峻,也跟生活處境結連。那個以前鄉下老人家整蠱小孩子的惡作劇的情景,以及小孩子作為無能者的無能卻有用的還擊,不知你能否代入,會否跟時代有點脫節?
我沒有「安排」上帝在這篇講章太多「出場」,因為我對詩篇的解讀,是詩篇作者很多時不是真的聽見、看見上帝「親臨顯聖」,他們是在一番訴心曲後,「莫名其妙」地重新得著能力。我覺得這是詩篇難解但又迷人之處,我儘量還原這個信念旅程,而不代上帝作太多逾越此詩的「應許」。這種處理或許不會得到太多講道學者的認同,卻是蔗民神學在努力還原的一般人真實信仰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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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文:詩篇第3篇(和合本)
〈大衛逃避他兒子押沙龍的時候作的詩。〉
1耶和華啊,我的敵人何其加增;
有許多人起來攻擊我。
2有許多人議論我說:
他得不著神的幫助。 (細拉)
3但你-耶和華是我四圍的盾牌,
是我的榮耀,又是叫我抬起頭來的。
4我用我的聲音求告耶和華,
他就從他的聖山上應允我。 (細拉)
5我躺下睡覺,我醒著,
耶和華都保佑我。
6雖有成萬的百姓來周圍攻擊我,
我也不怕。
7耶和華啊,求你起來!
我的神啊,求你救我!
因為你打了我一切仇敵的腮骨,
敲碎了惡人的牙齒。
8救恩屬乎耶和華;
願你賜福給你的百姓。(細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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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嬋與阿娟,原來是細佬?〉
小時候念蘇軾《水調歌頭》「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一直覺得是首情詩,後來才知道是蘇軾掛住他細佬蘇轍的作品。知道後,其實有點掃興。當然這例子頗能說明讀詩詞若沒有背景知識、資料,很容易自作多情、張冠李戴。
不過今天我們看這首詩,詩篇第三篇,情況又有點得意。這首詩有個詩題:「大衛逃避他兒子押沙龍的時候作的詩」。有了寫作背景,應該不會解錯了。問題是,詩篇中那些標明是「大衛之詩」的詩,不一定都是大衛所寫,有些只是假借大衛名義的寫作,這在古代很常見,不一定是冒名頂替,也可能是代入第一身書寫。按原文,「大衛之詩」又可指「與大衛有關的作品」,即是「赤壁懷古」,是發思古之幽情,屬感想、記念、獻呈之作。甚至不是作者意思,是詩篇的編輯自行加上去也說不定。那麼到底我們當不當作是大衛所寫呢?我傾向接受聖經現有的版本,是有聖靈的保守與賜福,所以未有其他證據否定之前,按著這些詩題作為詮釋角度,應該是穩妥的。
我們先假設這首詩是大衛在他兒子押沙龍企圖謀朝篡位,落荒而逃的時候所寫的,故事記載在撒母耳記下十五至十九章。這首詩所表現的情感跟撒母耳記下所記的內容不完全一致,不過不同記載中出現這種差異也是常見的。你只須知道這是首被人追殺、落荒而逃的走難詩就可以,傳統上將它歸入「個人哀歌」。
〈你媽媽不要你!〉
我們先看頭兩節:
1耶和華啊,我的敵人何其加增;有許多人起來攻擊我。
2有許多人議論我說:他得不著神的幫助。
第1、2節提到有兩批人,一批是詩人的敵人,而且數量遠遠超出詩人的想像,都唔知自己幾時得罪咗咁多人。除了真正的敵人,不排除有些人西瓜靠大邊,本來與你今日無冤、昨日無仇,不過見你畀你蝦開、我嘛蝦畀一份囉。也可能是政治或利益上的投機分子,希望透過助攻得到好處;有一天你敗部復活,他們很可能又會走過來扮無嘢,跟你friend返。
另一批似乎是旁觀者、評論員,負責指指點點、加鹽加醋,可能跟第一批人部分重疊。如果只是衰響把口,感覺上無咁衰。不過近年我們學會「語言暴力」這個概念,行使語言暴力的人是否真的無咁衰呢?也是值得思考的。當然有些人未必是立壞心腸想害你,只是習慣事事評論,以顯示自己充滿批判精神。他們未必敢批判當權者,所以專門批判落水狗:「我早就估到會咁啦!邊個叫你同佢鬥吖!」至於你是否受到不公義的對待,已不是他們所關心的。老實說,這種譴責受害者的做法,是相當之衰格的。
語言可以成為攻擊人的武器,用來打擊對方的信念與意志。受苦的時候,如果確信自己是無辜的、是正直的,即使痛苦不斷增加,仍然有機會堅持下去;但如果信念被摧毀呢?即使是對自己的信念產生懷疑,都有可能骨牌效應崩潰下來。第2節裡那些表面上充滿批判精神的評論員,實際上只是班三姑六婆,他們斷言:「你睇你幾衰,連上帝都唔幫你呀!」
以前鄉下的老人家整蠱細伩仔的方法之一,就是對他們說:「你好慘呀!你爸爸不要你,你媽媽不要你,沒人要你,你點算好呀?你好慘呀!」
細伩仔聽著聽著,很容易信以為真,跟著就「嘩」一聲喊起來。
這種整蠱細伩仔的方法,現在看起來,有點缺德。細伩仔若不懂得還擊,可能留下陰影。但細伩仔子可以怎樣還擊?大概他們只能大嗌:「你呃人!我爸爸、媽媽都好錫我!你呃人!」他何能繼續哭,但識得咁樣講,和不識咁樣講,雖然對眼前的情況沒有改善——你講乜都好,只要見到你仲喊緊,老人家都係繼續哈哈大笑——但對那細伩仔的心理影響卻不一樣。如果你只是識喊,代表你相信了對方的話,在自悲自憐;但如果你識得反駁,就代表你相信父母仍然愛你,沒有撇下你,是對方在撒謊!環境沒改變,但你的信念讓你支撐下去。
詩篇第三篇就是這樣的一個故事。押沙龍叛變,大衛才發現自己眾叛親離,甚至在撒母耳記下十六章5-14節遭人咒罵是耶和華懲罰他,這是第1、2節的背景。所以詩人在第3-8節作出信念上的反擊——說反擊可能言過其實,當時他只是隻落水狗,反正他只能透過著不斷呼求主來壯膽,來重新肯定上帝沒有遺棄他,是對手在撒謊!所以我稱這首詩是「窩囊者的壯膽之詩」。
〈耶和華的盾牌有多大?〉
我們看看第3節:
3但你-耶和華是我四圍的盾牌,是我的榮耀,又是叫我抬起頭來的。
第一個出現意象是盾牌。盾牌是用來防衛而不是攻擊,雖然後面第7節有「因為你(上帝)打了我一切仇敵的腮骨,敲碎了惡人的牙齒」,但主調還是防衛性,後面只是以攻為守的講法。
提起盾牌,我即時想起美國隊長和神奇女俠都有一塊盾牌,他們的盾牌雖然堅硬無比,但面積不大,遮到個頭就遮唔到個身,遮到個身就遮唔到對腳,要抵擋來自四方八面的子彈,真是捉襟見肘。當然,電影裡有個奇妙的設定,就是不知怎麼搞的,那塊盾牌有好像有磁力,所有子彈都只會往盾牌射,彷彿把盾牌當作鏢靶,而且大家百發百中、千發千中,不會射到盾牌遮擋不到的地方。
這首詩描述的防衛方式比較合理,強調是「四圍的盾牌」,即全方位的防守。寫詩的人真的有戰爭經驗,不是靠看電影和漫畫來了解戰爭。問題是:你怎能相信上帝是你四圍的盾牌?
按詩歌的引題,大衛寫這首詩時很窩囊,正被兒子押沙龍追殺。而且按撒母耳記的記載,押沙龍為了謀朝篡位,早已攏絡人心,塑造出大衛是昏君的輿論。逃難中的大衛,眾叛親離,恍似喪家犬、落水狗。而且敵人的數量,遠遠超乎大衛的想像,他們不單動手,還動口,詆毀他已遭神棄絕,不蒙神的幫助——而一隻喪家之犬,真的會這樣想。
這首詩是猶太人的早禱詩,大概是根據第5節「我躺下睡覺,我醒著,耶和華都保佑我」而有這樣的應用。在敵人的追殺之中,一覺睡醒,發現自己仍然「無穿無爛」,就足以感恩,可以繼續祈求每一天生存下去的勇氣。
不過大衛的信心,對我們來說,會不會有點過於巨大,過於天真,過於莫名其妙?我很怕那種一味叫人有信心的教導。如果我有信心,就不用你來告訴我要有信心,彷彿我只是不小心把它放在背囊裡,要你提醒我拿出來用;如果我真的沒信心,就不是你隨口說說就會無中生有,生出信心來。
我們看第5、6節時,通常都將重點放在後半節「耶和華都保佑我」、「我也不怕」,但我覺得前半節才是重點。第5節說:「我躺下睡覺,我醒著,耶和華都保佑我」,為甚麼需要保佑?一定是個足以叫人瞓唔安、食唔落的情況;那麼情況有多惡劣?第6節即刻話你知:「有成萬的百姓來周圍攻擊我」,不單數目龐大,而且是360度全方位進攻,所以第3節說要「四圍的盾牌」。
如果有「成萬的百姓來周圍攻擊我」,我會嚇破膽,我會變得很憂鬱,我會不知點算好。我們知道對大衛來說,「成萬的百姓」不是誇大的數字,只是如實的報道。但對我們大部分人來說,莫講話一千個敵人,面對一百個敵人我都想死,葉問都只係能一個打十個咋!
如果你咬住這兩節經文的後半節來教訓人:唔使驚、唔使怕,否則就是對神無信心!我只能說,這樣的屬靈教導,其實好不過第2節的語言暴力好多。「雖有成萬的百姓來周圍攻擊我,我也不怕」,這個絕不是正常人類的正常反應。有信心,其實不是一個正常人類會有的正常反應;批評人無信心,即係批評一個正常人點解咁正常。咁樣你話邊個先至唔正常?
我們看聖經,很多時就在學習信心偉人怎樣活出這種不正常的信心,所以教會原是間「不正常人類研究所」。今天我們看這段經文,就是要發掘大衛為何會有這種不正常的信心。
〈同我大叫三聲!〉
但看遍全詩都沒甚麼特別秘訣,勉強可以說的,似乎就是提醒你不要鬱埋在心裡,人窮就呼天。呂振中譯本將第4節開頭譯為:「我出聲呼求永恆主⋯⋯」,即係大聲嗌救命。驚的時候,要好似第7節上半節咁大叫:「耶和華啊,求你起來!我的神啊,求你救我!」(詩三7上)一聲不夠,就嗌夠兩聲;兩聲不夠,就嗌夠三聲!
所以我叫這首詩為「壯膽之詩」。大叫三聲,把心裡的恐懼都喊出來,把心裡都憤怒都喊出來,把心裡的鬱結都喊出來,的確就能壯一壯膽。至於第7節下半節「因為你打了我一切仇敵的腮骨,敲碎了惡人的牙齒」這類的咒詛說話,可不可以說呢?有人說來到新約要愛仇敵,所以不能說。但我會問你:你有多苦大仇深?如果喊完上半節已經壯了膽,就不要口舌之尤了,畢竟你的情況應該沒有大衛那麼慘。但如果真的有甚麼六月飛霜的冤情,鬱結離解,期待惡有惡報,也很正常。當然發洩歸發洩,不要變得苦毒,否則你又變成第 2節的衰人。
分享一個有關講粗口的研究。英國一項研究指出,講粗口能有止痛的效果,尤其對平常愈少講粗口的人愈有效,止痛效果是經常講粗口者的四倍。研究顯示講粗口會使身體分泌鎮痛效果的安多酚(endorphin)。這或者能夠科學化地解釋為何哀歌當中會出現一些類似粗口的咒詛說話。當然,這個研究最富教育意義的一點是:平常成日講粗口,危急關頭就無乜效用,因為已經出現抗藥性。當痛苦大到某個程度,人窮呼天,某些過激的反應是可以諒解的,因為他在止痛。而旁觀者,應該將批評放在製造痛苦的惡者身上,而不是受苦者身上。聖經容許這類帶著咒詛成分的詩歌存留在正典中,是不是也反映上帝對這些受苦者的悲憫體諒呢?
有時不一定要大叫、發出咒詛,可能只須輕輕地拍拍心口,安慰一下自己那顆軟弱的心:「不要怕!一定能夠走下去的!上帝會保佑我!」人生有時很可悲,你相信上帝,但不知為何你就是看不到、聽不見、摸不著祂,所以當你落在那些窩囊、潦倒的景況中,一定要找方法來安慰自己,為自己壯壯膽,才能走下去。古人的講法是「強打精神」,強打完之後就有精神。
人世間所有的邪惡,都是對上帝的挑釁與侮辱,呼喊惡有惡報,何嘗不是對上帝存在與公義的肯定?何況,上帝不會亂判刑,雖然你語氣重了,但上帝不會聽你「老點」的。你有沒有想過,面對邪惡,仍然執著要講話斯斯文文,可以是一種對邪惡的麻木表現?而且,所有對邪惡的咒詛,都可以倒過來變成對自我的咒詛,因為你怎知你自己就不邪惡?今時今日我們見到很多助紂為虐的人,都一樣覺得自己很正義,甚至很屬靈。所以我反而不是很介意這種對邪惡的咒詛,因為對方若是無辜,這種咒詛自然落空;又如果你自己才是那製造邪惡、助紂為虐的人,你對公義審判的呼喊,就會倒過來審判你,以至罪加一等。我認為真正的重點不在咒不咒詛,而是是否具有足夠的自省。人間的邪惡,不單會偽裝成正義,甚至會自欺自己就是正義的一方。
以前念這詩時,我無法領略大衛為何如此激昂,但經過這幾年的衝擊,我覺得我們應該愈來愈有能力進入聖經那個相當動盪不安的世界,並且在不安中得著平安;而不需要靠「幸福音」來支撐你的信仰。如果我們不相信上帝存在,不相信上帝是公義、慈愛的,不相信上帝最終會施行救恩,賞善罰惡,那麼在現實人生,正直就顯然是個戇居的選擇,邪惡不義就搖身一變為處世的智慧。苦難邪惡不能否定上帝存在,苦難邪惡叫我們更加要肯定上帝存在,一旦否定上帝的存在,反而是肯定了苦難邪惡的合理性。
第4節下半節,當大衛向耶和華喊完救命,大衛就說耶和華就從祂的聖山上應允他。怎樣應允?我們不知道。你喊完救命後,會不會得到上帝應允?我也不知道。但縱然上帝用祂的方法應允了大衛,我們知道這首詩的情景設定,是追殺仍然持續著,危機仍然未解除。人生有些困難的確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需要我們每天醒來都向主呼喊,支取力量擔當那一天的難處。作為一個小信的人,在困難的日子以至歲月裡,我們可以每天起來拍拍自己的心口說:「我不怕,我不怕,上帝會保護我。」然後支取當天的力量來度過那一天。好似很阿Q的一件事,但同樣可以是很EQ的一件事。
很多的難處都要靠時間來解決,很多的難處最終都會過去,所以你需要憑信念來支撐自己,否則你會被「你爸爸不要你,你媽媽不要你,上帝不要你」的謊言打敗你。
孤單中你看不見上帝,但很多最終度過困境的人都說,驀然回首,他們才發現上帝一路帶領,一路保守。別人的見證無法取代你的經驗,但別人的經驗可以成為你走下去的信念。何況你不需要一個人孤單地祈禱,你可以跟弟兄姊妹一起祈禱,一人喪膽,二人壯膽,三人就變得好大膽。年關難過年年過,日子難過日日過,而我們都要有信念那位賞善罰惡的上帝是真實的,這樣在基督再臨的日子,我們才能以上帝子民的身分來領受一切的福氣與恩典。
困難的日子,讓我們一起喊:「耶和華啊,求你起來!我的神啊,求你救我!」祝願在各種困難中的人,能剛強壯膽。阿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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