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以為繼
第三天(7月3日)
記一件在關係中,帶給你深深自覺或自省的經歷。透過這個經歷,你終於明白一件在你成長路上很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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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男友在我很年輕,不對,在我們都還很年輕時出現,是少數「門當戶對」,學弟說是兩個王子殿下的戀情,大學暑假就可以大手大腳毫無預算意識的一起去日本,在漫長的不是金錢就是時間受縛的人生裡,即使不算絕無僅有,也屬難能可貴。但在日本十天,天天睡在一起,我們硬是沒有行什麼本番等級的色色的事。直到回台前一天他才委屈巴巴的表達了失望,畢竟他可是全副武裝,準備迎接他的新筆開鋒(筆下ろし,專門用在處男),童貞破除。
沒辦法,我第一天換上浴衣倒在他身上相擁時,大概三五分鐘他才後知後覺發現我在抽泣。當然不是太幸福,而是一種沒頂的惶然:就是這樣了嗎?只能這樣了嗎?當他徜徉在浪漫裡時,我心裡一片虛無。他很喜歡我是彼此知道的事實,甚至據他所說第一次見完我的晚上,他藉著淋浴聲邊偷哭,因為覺得配不上我。哈哈。畢竟那時他是小肉球,之後他也很認真為我減重,會秀他新隆起的手臂:「你看!」不過我還是在他最帥氣時提出分手。最後一次在他常來的我房間,一起吃他帶來的、前幾天就約好的蛋糕。
他問:那,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嗎?
我沒有作聲,看看他,再把目光移到蛋糕,移到荒蕪的地板。世界的一切都退得非常遠,明明咫尺,卻像在地平線彼方。年輕時代的戀情都給我這種感覺,所以我確實很少感覺到安穩、繾綣。這當然不全然都是對方的問題,我也是個大渣女,是個人間不信的懷疑包。
他顯然還想繼續,只是深知已經無從挽回。
當時會跟他告白,對,是我告白的。在送給他的筆記本裡突然寫了一頁「我們在一起好嗎?」他驚喜得眉開眼笑。但,我其實也早就向他坦白,遇到他之前我剛經歷一段非常不堪的非關係,萍水相逢、卻讓我非常非常喜歡的學長,在熱烈兩星期後,突然開始找不到人,約也約不來。我像物品一樣被片面「處分」掉。
所以跟他在一起,或可不負責任的說一句純屬意外。找另一隻泰迪熊來抱著,或許可以稍微忘記靈魂被抽乾的中空寂寞。那陣子到晚上,冰冷就從腳開始向上淹沒我,然後是整夜的輾轉反側。很有病識感的找了學校提供的諮商師,他們說睡眠受到影響是很明確的徵兆。只是我從來沒有被正式診斷為憂鬱,只是定期定量乖乖跑諮商,努力在和朋友講話時不因(心理的)劇痛而悲從中來。
日常是一種旋轉,那時跟著大一國文老師讀駱以軍〈發光的房間〉,老師說那就是我們可望而不可觸及的他人的心,在駱以軍的文學宇宙裡,正是那撞毀、堆疊了無數道路十六的火柴盒汽車金屬屍骸,也永遠進不去的「直子之心」……
但在那發光的房間裡,窺看者看見了全裸著的人(他們全家都是裸的),應該是一個孩子吧,在努力一腳、一腳把毽子踢上來。我在部落格複述這個段落,有人回我:那是艱難的維持日常性的平衡啊。後來懷疑是老師本人啦,老師那時還能海巡,真可愛。
分手超過十年,我們各自塵滿面、鬢如霜。三不五時,學弟會截圖傳來他的消息,因為他好像完全是學弟的菜。學弟問他喜歡怎樣的菜,我:「我這樣的啊。」無誤。但無論我再怎樣以友善的前男友身分打招呼,他已經像一堵堅實的牆不讀不回。這樣也很對,畢竟他用20歲的純情教會我,不要隨便跟你並不喜歡的人在一起,不管出於憐憫或者寂寞。分開的時候我們必在淚水裡醒悟,那終究是無以為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