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迴幻海的哀歌——讀《樂文誌》

虛詞無形@香港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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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世人們乘著那破敝老帆船,不知飄流何地,一切倏忽變幻……」陳智德從〈似水流年〉引到電影《似水流年》,再回到歌曲,用老帆船帶讀者自六、七十年代緩緩靠岸。歷經迷亂的香港,〈似水流年〉開初便像人的內心,寫盡天地,在茫茫塵世,香港人只能隨海漂浮。

原文刊載於虛詞・無形

文|姚慶萬

初看書名,本以為是陳智德專門圍繞音樂所作的研究,讀畢,對卷一饒有興趣,要我概括,可說是陳智德聯繫不同經典金曲,將他們跨時共生的輪迴和預言集結出來。

好一、水的延伸

「舉世人們乘著那破敝老帆船,不知飄流何地,一切倏忽變幻……」陳智德從〈似水流年〉引到電影《似水流年》,再回到歌曲,用老帆船帶讀者自六、七十年代緩緩靠岸。歷經迷亂的香港,〈似水流年〉開初便像人的內心,寫盡天地,在茫茫塵世,香港人只能隨海漂浮。「我以心另建木船,只因都市已成幻海,遠景不見,仍不知為何而航行」,有些人的小木船仍舊飄蕩在越發虛擬的海、有的就像陳智德在這片虛擬的網界幻海掙扎、有的卻在變幻中航向異地,離開這片不實的海。

陳智德在文的後段處理虛擬,卻讓筆者想到黃偉文寫給薛海琪的〈哥本哈根的另一個我〉,跨越數十年的歌詞似是遙相呼應。這種仿似異想的離散,卻在九七後再度襲來。縱然離開這篇土地,歌詞的「獨在異國敵嚴寒」告訴我們,彼岸亦不好過。新一代的移民者遠離他們自我認同的從屬地,遠在他方生活,甚至承受異地的同化,侵蝕他們原有的自我認同,承受新一種痛苦。

香港本身實比風月更無情,一切原地舊物無存,我在腦中每每極力重組,徒然放映出一格一格破裂的幻燈。

舊地人面全非,但即便居於何方,這片海都可借由網絡跨越疆界,甚或跨越時空湧來在網絡能夠重溫舊日,但只能夠遠觀,像那蒹葭的伊人,切不能解構,不然舊物只是一堆數位,比之幻燈更為破裂。我們必須接受數位的大海衝擊,近來Sora AI生成影片掀起話題,影片中那雙眼睛孰真孰假,再過十年誰又能夠分清。從迷惑到掙扎,眼下誰又能離開大海,眼前的土地逐漸變成孤島,最後不得不沉淪於此。

〈似水流年〉的「水」平穩,卻不見遠景,前途未明,教人迷茫。這個年頭,水的意象比以前新鮮,「喝水」或者「成為水」,或許是新一代香港的似水年華。經歷疫情、社運,大大小小的社會事件,香港人五癆七傷,有些時勢束縛越發收緊,亂世安好,互相扶持勉勵,請「見字飲水」。就如〈多喝水〉「長命先可以撐過去/痊癒中應該多喝水/還未結局/原地康復/誰話幸福那一天/回不去」,腳已失去實地,只能步步為營,由水到喝水,在成為水,這是新一代香港人的流變。

二、異地回憶與歷史輪迴

八十年代的〈今宵多珍重〉緊咬外國流行曲在港的熱潮,曲風改以南美情調,而鄭國江所填之詞卻雅緻懷舊,呈現一種時代的反差。歌詞的「不必相送」,婉約有種離愁,陳智德認為自己解讀陳百強的版本暗含移民情結是一廂情願,筆者卻認為無可不可,但若談到〈今宵多珍重〉,我想LMF演繹的同名作品更貼近對移民的話語。十多年前的LMF透過「今宵多珍重 聽日又另外一個樣」稍微救贖和慰藉活在苦難的香港,而my little airport加入Prince Charles和港督Chris Patten在九七年移交時的英語發言以及“Don't shoot them!”,仿佛又在反諷香港人那說不出的未來,明天如何,誰人主宰,香港人都無法決定,加插的錄音仿佛提示我們無法選擇的局面再度降臨,這次mla的珍重勸勉,猶如將死之際那無有作為的安慰。

這章陳智德提到一句,「會否好像二〇二〇年代的我們重聽一九八〇年代的陳百強版〈今宵多珍重〉?我們已很難理解那移民情結的由衷繾綣。」

說再見,可能2020年後會用MC $oHo & KidNey的〈係咁先啦〉,「下次再玩吖」到最後一句「有下次嘅話」,離開之人未必會再回來,縱有著集體通感,或者通過網絡,離散的人就在身旁,但切實站在故地,看著逐步消失的立足之地,我們又怎感和對方肯定的說一聲再見,畢竟「再」字的重量我們難以負荷。

〈昨夜的渡輪上〉有句「看著香港酩酊復搖晃」,醉於陳滅而言才是清醒,虛幻才是荒謬的現實。這讓我想起〈傾城〉的「瓊樓玉宇 倒了陣形」,不需要酒,通過眼淚的折射,城的景象倒塌,酩酊中,搖晃又會否因為二十年前那癡心的眼淚而生。

三、詩與歌詞的眾聲

陳智德在卷一提到的歌曲,都伴有為之而生的詩。陳智德在文中引用夏韶聲的〈說不出的未來〉,原曲寫「誰話過 賽馬不禁跳舞自由/曾話過 這裡不變我會逗留/你問我 我為何/說不出 對未來的感覺」,對於城市的迷茫,轉化成詩的意象,煉成「歌」的意象。陳滅所寫的同名作品承接原曲的灰暗,自流行曲而生的「歌」,指涉生命的掙扎,由「不會有我們的歌或城市的歌,什麼改變了都不用問」到「昔日曾唱過那說不出的未來;但未來已變成一張合約」。歌流轉在城市,呈現香港市民對生活或日後的掙扎,不迷茫,卻板上釘釘被一紙捆綁,可見他那更為悲觀的想法。〈說不出的未來〉詩中出現很多人,寬頻人、信用人、保險人、問卷人……,誠如洛楓談到陳滅的詩,他自己會參與其中,以自身逡巡城市,讓讀者代入各個客觀視角的人物,領受城市共同面對的掙扎和個體幽微的差異。

當初的未來,如今正在進行,這是大家共同的面對的預言,也是不斷輪迴的現實。陳智德經歷過一次預言的具現,而《樂文誌》印證預言也可重復實現。歷史和預言一直在重複,我們卻逐漸失去實的土地,每一次預言中的輪迴和離散出現,我們無法享受暫借的快樂,越發繁榮,便越發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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