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第一天：何處是我家

我心目中的家可能並不是一個固定的住所，這與我“離家”太久有關係。

我的家鄉是廣州，我在廣州出生長大，接受教育，參與工作，走進社會。小時候的家非常的具象，就是父母和我一起居住的地方。後來到我了讀高中的時候， 我的父母分居了，而雖然我和媽媽情感上關係更好，物理空間里卻是爸爸所住的房子更大，因此我只能住在那裡的一個房間里。從這個時候開始，“家”就開始不再是“父母和我一起居住的地方”。家是我媽和我外婆的住所，也是我夜裡睡覺的我爸的住所。

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我理所當然地選擇了廣州的高校，因為非常喜歡廣州這個城市，也不想“離家太遠”。大學要求所有的學生住宿，但本地生經常會自己回家裡，特別是週末。我是裡面的異類，我很喜歡呆在破爛老舊的宿舍里，因為那裡有我的好朋友，學校飯堂又特別方便好吃，周邊還有好多商場和餐飲店。我對學校宿舍特別有歸屬感，我覺得比起要兩邊走的爸爸和媽媽的地方，宿舍更有一種“一直在那”的穩定感。

 畢業工作後，因為工作是非常長時間加班的類型，時間長到我甚至在公司有睡袋和牙刷，“家”變成一個模糊的概念，變成可以淋浴洗澡和睡覺的那張床。這份工作只持續了兩年我就熬不下去了。這時候有一個契機，讓我認真思考起出國留學這件事。在得到媽媽的經濟支持之後，我就果斷地辭職了。考雅思，寫申請，搞簽證，不到一年之後我就買了出國的機票。

 出國後很幸運地在其他留學生的幫助下租到了一個不錯的房子，雖然老舊，但是房東是學校的老師，平時基本見不到人，室友是個會做飯的廣州人。這個出租房就變成我的新家。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租房，可我完全沒有不適應感。房子里大件傢具都有，我很愉快地置辦了小東西還有廚具，開始走路坐公交車去超市買菜，開始研究如何分類垃圾，看公交路線看可以怎麼出去旅遊景點。一切都非常新奇有趣，我很喜歡這個新家。我後來在這裡住了一年多，裡面有很多一邊做飯洗碗一邊和媽媽打電話的日子，有很多寫不出作業把頭皮抓爛的夜裡，有終於打起精神穿上裙子化個妝去酒吧跳舞的時候，也有因為孤獨無助地發抑鬱躺在床上幾天幾夜吃泡面看動畫片的時候。這個出租房是我第一個屬於“我“的家。

碩士畢業後，為了找工作，我和另外三個同學一起在大城市租了一個房子的地下室。我的房間是最小的也最冷的，但是有窗可以看到後院。秋天的時候我媽媽第一次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她看到我的房間就有點難過，因為我沒有床沒有傢具，只有一張二手買的很便宜的床墊，和兩個超市打折買的塑料箱子。第二天她就拉著我去了宜家買了床架和書桌，租了車搬了回家組裝了起來。這套宜家的床和書桌跟著我後來搬了十幾次家，直到三年前才被我賣掉。可能是因為生活無聊又窮苦的原因，我對後面租的幾個出租屋都沒有什麼歸屬感，重新變成吃飯洗澡睡覺的地方。

再一次感到家的感覺，是我的第一輛車。那時我剛和前男友分手，不能再開他的車，我就急著買了一輛便宜的新車。提車的那天，新手司機的我依然有點害怕，但是從車行開回公司的時候，感覺不能再好。上班的那天我把車停在辦公室窗口能看到的地方，每次瞄到都很開心。那時我也從和前男友合租的地方搬了出來，臨時租在一個朋友租的地方的樓下，特別破的一個房間。但是我把車停好之後，看著我漂亮的新車，我有一種油然而生的安全感，我不再擔心在這個國外的沒有任何親人的移民城市露宿街頭了。我可以睡在我車里啊！

 在這之後又過了很長時間，後來我很俗套地遇到現在的先生，當時他已經買了一個自己名下的高級公寓，我就很“理所當然“地從出租屋裡搬到了他家同居了起來。後來因為我懷孕了，我們就結婚了。孩子出生後他把公寓賣了，買了一個獨立房子。按法律這個獨立房子是婚後買的，也是我們主要居所，所以應該是我的第一個房產。可是我對此完全沒有任何感覺，因為房子的錢全部都是他父母出的。我們住進去的時候，他的父母也一起搬了進來。所以一開始這就是一個很多人住在裡面的大房子。我對這個房子沒有感知到，我甚至都不知道裡面有多少東西，有什麼，除了常用的空間經常找不到東西。住了幾年之後因為小孩上學各種原因，我們賣掉大房子，換到了另一個城市的比較小的房子里。他的父母因為長時間在中國國內，也在另外的地方買了公寓而不和我們一起住了。這一次的觀感好了一點，因為從裝修到開箱收拾全都是我主要參與的，付出了勞動就會感覺好一點。

 所以我現在的“家“應該就是我現在和先生和孩子們住的這個地方吧。為了這個家，我們要維護，要維修，前後院要打理清潔，日常用品食品要存要補，多出來的東西要及時賣掉或者捐掉不然很容易累積起來。但這個家給我放鬆的感覺，甚至都不如我讀碩士那一年多住的那個出租房。我很喜歡的那個我的第一輛車，後來也換成了一輛更好的車，因為一些原因不再是我的名下，雖然主要是我開。因為現在這個”家“感覺就是我苦苦在”持家“的感覺。好多好多工作好多好多事，每天都在不停地讓”家“保持在一個可以居住的舒適的狀態，這裡面實在是太損耗人了。

這也是為什麼我有時候會幻想我老了之後可以自己買一個小公寓，自己一個人住，用最簡單的傢具。我可以輕鬆地保持整潔，不需要跟在任何人屁股後面給他們收拾。

 話說回來，我爸媽的房產在疫情前也賣掉了。現在我爸在國內住在老人公寓，我媽暫住在我阿姨家，我外婆去世了。現在如果我回廣州的話，我就是住酒店，我已經在廣州沒有“家“了。

所以“家“對我而言到底是一個具體的固定的住所，還是感到舒服的放鬆的可以逃離生活苦難的任何一個地方，我還沒有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