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得感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在過往的人生中，曾經閃閃發亮過。

這個問題可能出在，我從小沒被父母真正地關注過，也沒有受過父母任何的稱讚，即便我曾經是家裏最會唸書的小孩。

記得在小學畢業典禮時，我是全校前五名畢業生中的其中一名。當年學校專門將禮堂第一排的座位留給前五名畢業生和他們的家長。

畢業典禮開始時，我只記得我的父母的座位一直是空的，直到我上臺領獎時，我都沒有看到任何和我有關的人出現。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媽媽是在典禮進行到一半時才姍姍來遲的，而爸爸，則完全沒有在我的記憶中出現。

爸爸的缺席，媽媽的態度，讓我覺得我的畢業典禮對我們家來説，不具有任何重要性。以至於我自己也不太在乎，甚至事到如今，我已經忘記，當年在前五名中我到底排名第幾。

從小我只知道，我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理所當然，沒有任何時刻可以被稱之爲「閃閃發亮」，我的「豐功偉績」，甚至還會被説成「不夠亮」。

父母的吝嗇稱讚，讓我覺得，我永遠不會是最好，即便是我不小心得到了最好的，我也永遠不配。

媽媽曾經不只一次告訴我　：「算命的說，你姐姐生下來時全身都是金，這話一點不假，你看，現在人家命多好，也用不着生小孩，日子過得多舒服，不像你被小孩搞得這麽辛苦。啊你吼，算命的說⋯⋯　唉，算了算了，不能告訴你。」

媽媽的欲言又止，在我心裏造成了很大的陰影。我終其一生都在猜測，算命的到底説了什麽，我想，一定是壞的事，才會讓媽媽不敢告訴我。所以，就算我這輩子做再多努力，也不可能有那種「生下來時全身是金」的運氣。　

缺乏配得感，影響了我人生中一切的選擇。我總是挑二選，從來不敢拿最好的。這個事實，我竟然還是從我女兒口中發現的。有一天，她問我：「媽媽，爲什麽你總是不買你最喜歡的那樣東西，然後挑那個差一點的？」「說的也是，我想我不配吧。」我深思半天之後，才終於吐出的回答。

言歸正傳，我這一生到底有沒有過閃閃發亮的時刻　？當年算命先生的預言，到底是好是壞，有沒有應驗　？

我想，幸虧當年，我在大學畢業以後離開了台灣，避開了當年算命先生的「疑似兇卦」。那個算命先生，可能是不懂外語的，沒有辦法和外國的神溝通。那年代也沒有「估狗」，算命先生也沒辦法知道外國的神是如何運作的。在落跑了這麽多年之後，我想，我在國外的運氣應該是比在台灣時好點的，至少，我脫離了那個「我不配」的原生環境。

只不過，「牛就是牛，牽到北京還是牛」，在來到法國的數十年中，我仍舊找不到自己最閃閃發亮的時刻。

直到有一天，女兒對我說：

「媽媽，你好美。你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媽媽。」

「親愛的，謝謝你，不過你有點誇張了，我肯定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看，我的臉上有好多雀斑。」

「你是啊，你在我眼裏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連你的雀斑都美麗。」

此時此刻，我看見我在她的眼睛中閃閃發亮。

原來，在這個世界上，被人愛的時候，我們會在那人眼中閃閃發亮。

換句話說，如果在某時某刻、某個角落，有人惦記著我，那就是我曾經在那人面前「閃閃發亮」過。

至於何時會是「閃閃發亮」的高光時刻　？我想應該就是人與我之間，在情感上有最高連結的時刻。

「Madame, on vous aime, vous êtes la meilleure ! （老師，我們愛您，您是最棒的！）」法國學生曾這樣對我歡呼，即便我一事無成（不這樣説的會被扣分）。

儘管我知道法國人比較善長於甜言蜜語，我仍然情願相信，我在學生心中，的確閃閃發亮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