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專訪|不願被定義束縛的樂團,唱出為鬼怪平反的台灣調-專訪A-Root同根生
白紙上,被貼上數不盡的標籤,用來快速記錄一件事情的重要印象,卻也造成我們總對未知或不熟識的事,會以先入為主、預設立場的方式來界定,例如:對於鬼怪,我們自然感到害怕;東方樂器常因為陌生而代稱為別的西方樂器;甚至認為語言分高低,不願學習本土語言。
這群人本身被貼上的標籤也不少,卻不斷以跳脫常理的形式,撕去那些強加在身上的定義,他們其實重視文化傳承,卻不願落於教科書式的宣傳;他們想以實際行動推行轉型正義,卻恥於文本宣導而是感官先決。如今,他們利用多元的音樂表演形式,不按牌理出牌的搞怪風格為妖怪發聲,儼然成為台灣鬼怪的平反代言人。
本文將從轉型正義、中西文化合併以及同根生第二張創作專輯《邊緣轉生術》中的鬼怪平反議題切入,帶出樂團背景、創作等內容,來好好認識A-Root同根生。
從傳統樂器到目標T-POP,每個轉身都是一次昇華
樂團誕生於巧合,並以純演奏的方式進行傳統樂器表演,較難讓大眾理解並聆聽。然而通過多次轉變,讓同根生被安上了特殊的稱號「奇行種樂團」。
各種巧合匯集的創團經歷-笙根蘭陽藝文平台與同根生的孿生關係
時間要先回到2014年,楊智博(同根生團長)從奧地利駐村回到故鄉宜蘭,鑒於國外藝術家能透過從事相關藝文產業推展,來產生一定文化傳承與影響力,經由這些國際交流的經驗,讓自己似乎能夠用比較「有趣」的目光來看待自己的音樂道路。
「之前覺得好像應該轉職,因為找不到一些責任、使命或有趣的方式繼續在音樂這條路上。」
成立「笙根蘭陽藝文平台」是智博在腦海中不斷構思的想法,落實還需要一些契機,後來因為皓羽(同根生貝斯、大提琴手)的慫恿,加上自己和學生想要辦一場音樂會,才將腦中的藍圖付諸實踐,也順勢開始有了些活動邀約,而「笙根蘭陽」也是鑒於當時許多台灣民間組織前面總會加上地方名稱,代表與在地的連結。 這時現在同根生的許多團員林琬婷(小綠,同根生中阮、柳琴)、林喬(鍵盤、音樂總監)也都碰巧在這個時候回鄉,重溫兒時舊夢的同時,也有了更多底氣想在這片土地上玩出更多聲音。
隨著表演邀約漸多,2016年「同根生」樂團應運而出,秉持從土地出發,同時也象徵音樂融合的時代趨向,起初是用來專門處理演出,而平台則辦理講座、演講和課程。
此階段的同根生,我們只能以「遠觀」或「敬而遠之」的方式,看待與自己生活圈無交集的團體,在第一張專輯《同根生Rooty Mental》前,走得仍是在地文化試圖打進整個台灣文化當中,要說樂團的轉生,應當屬〈山鬼阿妹〉這首歌的誕生,開啟了同根生新紀元。
收錄在第二張專輯《邊緣轉生術》中,為專輯第一首誕生的作品,最早發行於2021/1/13的街聲平台,旋即於當月入選推薦單曲,以大提琴拉出詭異音效開頭,葫蘆笙與中阮接替進入大樂隊的方式開場,充滿儀式感的聲響來自於客家山歌小三度調的演繹,再透過極具張力與情緒的言語、比較級的詞語堆疊,讓整體聽感瞬間達到高點。然而被正式收入專輯的版本是由DK(同根生 擊樂)和弟弟再次混音的精緻版,DK提到,他將原先從中阮進場到擊樂開始這段聽來較「飄」的聲音段落,改以Jungle Terror重拍快速的節奏,讓聲音有了著地的踩踏感,成為整張專輯中電子聲響最多的一首歌。
另外,這首也是樂團另一位靈魂人物-柯智豪老師,開始與同根生合作的作品,在今年八月也同時收在本土恐怖動作遊戲《打鬼2》的遊戲原聲帶中(《結局的開始》打鬼第二章),這首歌講述的山鬼阿妹,原型來自於台灣人耳熟能詳的「紅衣小女孩」,以「妖魔化人類與少女系鬼怪」的相遇,激發出人比鬼可怕的翻轉想像,敘事角度不同觀點則截然相反等創意想法。
讓同根生整體有了改頭換面的樣子,應當屬共同釋出的MV,採用一鏡到底的概念,影像中演員和表演者古意的穿著,搭配誇大的肢體動作,成為一首不管聽覺和視覺都娛樂性十足的作品。
藝術還是商業?不斷輸出聆聽音樂的新選擇
從《同根生Rooty Mental》到《邊緣轉生術》兩張專輯,不管在風格與表現方式都大相逕庭,第二張專輯除了增加vocal,團員們也開始接觸作詞,智博笑說雖然專輯中大部分歌曲都是給柯老大(柯智豪)的命題作文,但還是有需要自己創作的時候,算是被打開開關,被逼點出的新技能。如前段介紹的〈山鬼阿妹〉便出於他聲稱「貧瘠」的辭庫裡湊出來的歌詞。
「從第一張開始就想要提出市面上新的聲音來供選擇,我們一開始成立的初衷就是這樣,並沒有變。」
藝術或商業,是在本就擁有實力的樂團或創作者面前才好提及並考量的事情。智博回應,過去確實會對於傳統的流行、非主流,什麼是藝術,什麼是商業產生很多疑問,而這些問號的結論是,應該跳脫框架,不要被任何既定的標籤綁架,雖然這些標籤會讓大家好辨識,但某方面來說也會阻礙大家發展的想法。
對擁有固定感官及偏好的聆聽者來說,不同角度來看自然有些不同,傳統樂器表演對原先既定觀眾來說,會為中西音樂融合的演出感到新奇;而流行大眾則會為少有的樂器聲響及搞怪新穎的唱詞而感到奇特,對同根生來說,端出不同於台灣市面上的新菜色,或者提供大家新的想法,是他們一直不變的初衷。
這樣的創意念頭也落實在頻道經營上,音樂類型創作者所經營的YouTube頻道大多會放上歌曲MV、MV花絮或COVER歌曲,頂多還會另開副頻道拍攝生活Vlog,而同根生則做起了生活場域live表演-「A House」。智博提到:「A House第一集便是和當時還未入團的魷魚合作,其實這也參考了很多國外影片,像是有些會以教室為背景,利用按鐘、節拍器等非典型樂器來完成一首歌的cover。這樣的理念其實和我們同根生想要傳達的很像,不管用的是甚麼樂器,只是想傳遞一種很好玩的態度來表演音樂。」
你的文化不是你的文化? 不管K-POP、J-POP都是文化傳播的借鑒
在提及這嚴肅的議題前,先來看看實際同根生如何做到文化傳播與傳承。今年(2022)十月同根生參與的活動相當多,除了參與舉辦在屏東恆春的半島歌謠祭外,也在文化部及駐洛杉磯臺灣書院支持下,受邀前往墨西哥五十周年塞萬提斯藝術節、智利聖地牙哥Pintana大劇院及燒燙傷基金會進行三場次演出。表演歌曲有專輯中的〈白蛇情人〉、〈八寶公主〉,甚至有與王彩華合作以關公為發想的單曲作品〈紅紅〉等。特別是〈八寶公主〉歌曲裡融入了許多拉丁風格,不管是在墾丁,兩個拉美地區的國家表演更是別具意義,也貼近當地人的聽感習慣。
智博提到:「我們每次參加演出都會增加一項新技能,去完恆春舉辦的半島歌謠祭後,就特別將平埔調、滿州三景(恆春民謠),加入到〈八寶公主〉這首歌當中,也因為原先歌曲就加入拉丁風格,因此在墨西哥演出時,會看到比台灣還熱情的群眾跟著跳舞,這是我們很印象深刻的事情。」
而透過舞蹈來與聽眾互動更是專輯當中的巧思,智博說:「團員們會特別設計動作,讓台下的人有更多的互動機會。當初和柯大有討論,我們想要做歌舞場,除了兩首慢歌,其他歌都是原本設定有歌舞唱跳的感覺,很熱鬧,有種妖怪的祭典感。」
除此之外,在今年更早一點的八月期間,同根生也參加了首屆全球客家流行音樂大賽並獲得創作組首獎,在眾多強敵環伺之下,他們決賽以一首客語作品〈黑皮夫人〉出賽,還能受到評審激賞、脫穎而出,不僅證明其創作實力,更為文化傳承、傳播帶來正向的影響力。
「為什麼沒有人想要回來研究台灣的音樂和文化呢?」
真正的文化傳播是潛移默化的,不管是韓國或日本,他們都很擅用文化影響力,將深入的內容植入到流行文化之中,例如有人不懂韓文,卻會因為聽到某首歌或看部戲劇而想要主動學韓語,並調查背後的文化底蘊。所以,為什麼沒有人想要回來研究台灣的音樂和文化呢?
智博大方地分享他在這方面的努力,說:「其實我自己隱藏的文本、書單都是文化人類學,人類學傳播、文化傳播創新等書,也是因為我研究所主要念比較『枯燥』一點的理論,因此一方面我會認同他們,一方面又會覺得是陳腔濫調,可又會想把這些台灣文化吸收下來,用自己的方式來詮釋。」
同根生的團員們更自發揮文本研究、應用音樂、流行音樂製作等專業,在台灣文化傳播的美意之下,大家都能用自己的語言、自己的方式去表達,而墨西哥、智利表演就是他們最好的試驗例子,在大家不懂語言的情況下,用中文、台語、客語演出,就像當時我們會被原先聽不懂、不了解的韓文、日文吸引,外國人能不能被我們本土語言聲音所吸引?因此想讓大家先不用知道那麼多文本,感官先行,你一聽先喜歡再說。讓探索歷史變得不那麼枯燥,反而是讓對方有興趣並主動探索。
文化傳播與傳承似乎也是另一種轉身,同根生的音樂也深植到電影、遊戲產業當中。除了先前提到柯智豪在《打鬼2》中收了〈山鬼阿妹〉這首歌,另外樂團也為已故的李行導演做《行影.不離》電影配樂,而DK本人也分享自己也做過《紅樓夢》(同志電影)的配樂。魷魚則分享,其實大家也一直想做到像日本《天氣之子》由RADWIMPS整團包辦作品中的音樂,只是個人想做的還是希望和妖怪、鬼有關的主題。
文化傳承包含透過歷史回顧來借鑑先民的智慧結晶、與土地間的連結和情感,甚至是傳遞一套與環境共處的生活建議,當然,也應該是後人用來釐清真相,化解共同生活在土地上卻積怨已久的族群、地位衝突,一般來說是以政府為首,彌補過去政治實權體留下的不正義行為,稱為「轉型正義」。當然,這自然也延伸到了許多對社會現況上的反思,一如正名運動、各名義的正義等,為過去不公的事實予以相對應的平反,這樣的轉身是整個民主社會的自由象徵,同根生則透過音樂不枯燥且嚴肅地回應著這個社會。
本段最後,聊聊專輯中的其中一首,也是筆者相當喜愛的歌曲〈虎姑婆〉:
影片來自當時於台大雅頌坊舉辦的《邊緣轉生術》搶聽會的現場錄影版本,這首歌以大齡女子卻淪落街友的視角,告訴人們不要因為他人現在的感情、身分狀態去評斷一個人,也許過去曾經風光,卻發生了無法改變、不公不易的事情才導致現貌。這首是魷魚展現驚人大砲美聲的歌曲,當中融入傳統民間歌謠〈乞食調〉,把祝福別人的話放在唱調裡,這是行乞之人討求生活的方式之一,一如唱詞這段「有量啊!頭家啊!淡薄來分!予你來百子啊!百子又千孫啊!」便相當貼近。
歌詞部分由劇作家、宜蘭戲曲大前輩游源鏗老師與團長智博合作,參考了韓國近年有名電影《寄生上流》,以耳熟能詳的傳說故事虎姑婆為背景,前半段是心中孤獨的畫面,後半段採實際場景,描述一位大齡女子的流浪漢,住在城市地下道中,細查才發現,原來「信義路口的彼塊地」是自己的,但因為都更被迫賣出,又因自己沒有名分,只能任其他親戚兄弟瓜分,最後只能待在原來這塊土地的地下道淪為乞丐,成為真正的「地縛靈」。
而這首歌有兩處值得欣賞,第一是方才提到〈乞食調〉段落,團員刻意不讓魷魚知道故事背景,因此她單靠想像帶出虎姑婆是以控訴、泣訴的方式對待這些剝奪她生存的人,演唱上成為了這首歌的最高潮。第二部分是最後一段結尾「自你細漢我就定定給你抱 我一心拜佛不喫鯹」發洩完情緒的她,最終仍回到無辜的哀怨,最後的畫面就像是孩子終於找到了她,但她卻被「姑婆」這社會給予的標籤身分綁死,說著不是孩子的母親,只是一個再也嫁不出去的無名氏。
這首歌的議題橫跨了過去傳統女子地為低下以及現代居住正義的觀點,魷魚分享當下創作的感受,說:「會感覺是虎姑婆很用力地唱出這段歌詞,把所有都給出去,是因為自己覺的虎姑婆很可憐,也想到世界上有很多人長期租屋或是根本無力租屋,但明明還有非常閒置的空屋沒人使用,分給沒地方住的人不是很好嗎?」在平反虎姑婆給人可怕意象的同時,也點出社會真實的樣貌,翻轉正義的同時,再為真相發聲,這也是該專輯想傳達的深層理念。
當黑皮夫人唱著「Viva la vegan」
中西、多語言融合下的創作激盪
同根生第一張專輯融合了中西樂器元素,以宜蘭為背景,表現出人與土地上的「情感連結」,因此專輯請到詩人吳緯婷創作四首關於宜蘭橋的詩,所以在欣賞〈雪山隧道-致2001.05.11〉、〈涉水-歪仔歪橋〉等現場表演時,連帶能聽到朗誦詩詞的聲音,加深故事的渲染,也增加對這片土地的關懷。
「家鄉的事物就像過去吸納的養分,雖然很久沒碰到這塊土地,但一回來時卻又能快速地無縫接軌,不只是家鄉,連我們的團員也是。」
智博回憶到當時把所有人集合起來與第一張專輯的製作時的心情,他說:「第一張專輯其實也是希望能夠記錄自己的家鄉,畢竟之前大家各自在外地留學,回到宜蘭就感覺像觀光的心態,而用這個心態看自己家鄉時會發現很多新奇的事情,過去那些你熟悉或習以為常的事情,突然變得沒有那麼熟悉,所以那時才會定調這張專輯就像是在家鄉旅行。」藕斷絲連,似乎正代表著他們始終不忘本的心。
接著他說:「回頭來看,這些家鄉的事物就像過去吸納的養分,雖然很久沒碰到這塊土地,但一回來時卻又能快速地無縫接軌,不只是家鄉,連我們的團員也是,彼此認識的記憶是在國小國中,到那時有了十幾年沒有聯絡,但當大家又重新搭上線時,又不會覺得尷尬。所以對人或對土地似乎都有一樣的感覺。」因此重新認識團員、認識土地、發揚各自所長,這樣特例融合不同元素的作品才能在他們身上顯得自然。
這次採訪總共請到團員中的其中三位,他們熱情異常,常常在談話中拋出毫無邏輯的問題,接著帶出討論,也許就是這樣的溝通而團員們又能順利拋接,才能激盪出另類故事與建構邏輯。因此本段焦點將放在團員們的簡要經歷,創作經驗及習慣。
團長智博,號稱自己既會吹笙也會吹牛,在團裡擔任意見領袖及行政工具人,自小學五年級便開始學笙,自獲文化部國際駐村人才交流計畫補助回國後開始創立藝文平台,與創始團員(小綠、林喬、皓羽和前團員淯歆)皆為青年時期的玩伴,與新進團員DK則是台藝大同校一起組團過的同學。
擊樂DK則是音樂世家,和弟弟組成陳氏兄弟俱樂部,過去學習錄音,為音樂系音樂工程組,因為當時同根生想將〈山鬼阿妹〉重新玩一個版本,於是有了合作,進而入團,在編曲造詣上也相當突出,同時幫團內的音樂總監林喬許多忙,他搞怪即興的個性令筆者印象深刻,冷笑話功夫也相當一流。
主唱兼和聲編寫的魷魚,不熟識的人看似嚴肅,實際上是位會在台上盡力表演後躺在地上休息的人,曾為以美聲和聲著稱的大女孩團員之一,也曾在「中國好歌曲」節目中進入蔡健雅戰隊進行比賽。有著天使吻過的嗓音如今又擁有鐵肺女將的渾厚滾喉音,是賴於她對唱歌無比熱情及無師自通的能力。她分享是因為大學時有一堂音樂劇歌唱的課程,老師希望自己唱Adele – 〈Rolling in the Deep〉時能自我摸索出滾喉音,於是在自己不斷查資料及練習過後才習得這樣的唱腔。
未能參與訪談的團員分別為擅長中阮、柳琴的小綠、貝斯、大提琴的皓羽及鍵盤手兼音樂總監的林喬,從團員介紹中可以知道,學習的樂器中西皆有,而語言學習與創作能力也都相當驚人,〈黑皮夫人〉便是最好的註解,也為他們在第一屆全球客家流行音樂大賽獲得創作組首獎。
過去魷魚曾在音樂劇工作坊認識陳弘洋老師,兩人共同創作的〈一首無聊的歌〉,獲得「2021新竹縣客家新曲獎」最佳創新歌曲首獎,如今兩人再次合作。黑皮夫人為嘉義東石鄉港口村的當地守護神,原為偷吃地瓜葉被殺害,含怨而死並在當地作亂的母豬靈魂,後來在媽祖的調解下不再作祟,被當地人建廟祭祀。但在他們手上,黑皮夫人成了吃素環保救地球的代言「豬」,以親身經歷告訴人們少殺生。被問及歌詞特別長,智博則說,弘洋老師一開始寫了一大篇劇本,更想要融入客家山歌,後來因為內容太多而選擇暫時不用,並進行文本刪減,最終才決定這首以唱詞結合「數來寶」的逗趣形式,表現黑皮夫人本質不壞,拒絕使用最邪惡的方式復仇。這種無害復仇方式就如同歌詞:「讓公雞看見太陽升起不啼 收成的花生裡面沒有花生仁 四神湯裡只剩下 一顆薏仁」仁慈地反抗人們對祂的危害。
音樂上,鼓組與Vocal呈現錯拍前進的急進感,讓這首快節奏卻又要完成標準客語發音的歌曲顯得難上加難。另外第一段副歌後的「數來寶」,智博快速簡述黑皮夫人的故事,並道出主題「吃素環保救地球」更是一處高潮。最後是副歌不斷重複的西班牙文「Viva la vegan」,原意為「吃素萬歲」,智博笑說:「其實是看《金牌特務》電影得來的靈感,記得最後一幕人們在吃人肉漢堡,卻有個女的進來開心地跟大家說『Viva la vegan』,超級諷刺!」這樣的對比便進入到了文本成為這首歌的hook。
鬼才柯智豪與拖延症出金句的智博,兩人歌詞創作比較
《邊緣轉生術》專輯十首當中,有著完整歌詞的曲目便有八首,大多出自柯智豪和智博的創作,然而兩人的創作方式各不相同。
智博說自己習慣先想大框架,像是寫〈山鬼阿妹〉時,雖然是將自己會的台語都寫進去,但其實當中卻也照著脈絡、架構在走,其他則是考量在有限字彙中找尋可押韻的字,而hook則通常會在後面才會特別思考並加入。在純樂器演奏轉型到需填詞的創作歌曲間,能看出hook的概念是相當難習慣的事情。
另外,歌詞產出過程也是相當波折,智博大方和分享:「其實好幾次都是被截稿壓力逼出來的,像是〈山鬼〉就是我隔天要去林喬家錄Demo,但因為拖延症的關係,直到最後一刻才趕快寫出。」有自願拖延,當然也有「被迫營業」的事蹟,〈八寶公主〉一開始認為魷魚既能寫出自創曲,自然就將歌詞大任交給她常識,沒想到因為風格迥異,最後智博選擇以自己的方式重寫了如今專輯的主打歌。筆者認為智博擁有相當豐厚點子的企劃腦,在被迫點起「歌詞創作」這項技能時,總能順應時勢,交出讓人讚嘆不已的作品。
而柯智豪老師的作品,舉凡〈白蛇情人〉、〈林投姐姐〉及專輯中唯一兩首抒情歌曲〈傘還未開〉及〈水燈祭典〉都以相當獨特的視角、細膩的筆觸來完成。以兩首歌為例,並介紹歌曲。
〈傘還未開〉
智博說柯老大有很多七爺八爺的故事,有感人的,也有禁忌的,這首歌以八爺為視角,講述七爺和八爺兩人為守信而雙雙殞命的故事,只是歌詞第一段透過「像你的二月春風情與愛」將兩人的關係帶往愛情。主題為等待,且整首歌不提「死」字,說明主角在等待對方到來前並不畏懼死亡,因此我們可以透過主歌最後一句、導歌段落,相當清楚地感受到八爺正往水裡下沉心裡卻滿懷期盼。值得一提的是,歌曲當中的浮萍與苔石的用意是採對比的方式來比較出自己的幸福,一如孤獨的浮萍雖在水面上漂著,卻沒人等待;而苔石單相思地沉到了水底,自己卻有人思念著他。愛的綿延是超越生死的等待,傘還未開,等待及思念就不會停止。
這首歌小綠的彈撥樂器佔了相當大的比重,慢慢加深情感的重量,也能聽出彈撥樂那絮絮叨叨的綿綿細語。唱詞部分,則邀請百合花主唱林奕碩來擔任,在決定人選的過程也多有曲折,一開始本來是讓智博和皓羽合唱,當時更特別找魷魚上課,只是最終還是被駁回。而奕碩也確實表現驚人,除了能獨撐少樂器伴奏的功力,更能在導歌段落的「啊」字連音做到傳神性十足的斷點唱腔,如同寶島歌王文夏的唱腔能力。
〈水燈祭典〉
以即將死去躺在病床上的人為視角,看待世間的溫暖,一開始以很輕的音樂近來,如同病房裡的風鈴,塑造環境聲響,接著感受到歌詞正不斷賦予身邊細微事物的具象特徵,如:臉上因暖氣而吹得有點乾、感受到窗外雨滴斑斑的痕跡,重量和睡意代表死亡不斷侵蝕,與過往感受對方擁抱的感覺過從甚密,最後隨著水燈將靈魂帶走。小調轉大調的過程,象徵靈魂離去,逐漸升天的過程,最後一段採用盂蘭盆節的日本民俗歌,像是普渡眾生的感覺,不管是聽覺或視覺都能感受到絕美的景象,透過柳琴的單音演奏搭配最後一段的詠嘆,形成人在死後看待最後景象的癡迷與愛戀。
身歷其境的歌詞描寫是詞人柯智豪在寫抒情歌時可能會運用的筆調,讀來相當迷人。
妖怪也是人變成的,希望這些正義在祂們生前就能得到伸張
《邊緣轉生術》概念及其背後道理
妖怪的問題其實就是社會問題,《邊緣轉生術》是一張愛與執念和妖怪轉型正義的專輯,結合多元音樂、多語言方式,打造為妖怪平反的大舞台,讓祂們得到一次重獲新生的機會。
「我覺得不只是妖怪,因為妖怪也是人變成的,有些人在死掉之前,他其實就需要轉型正義,只是他等不到,希望他在生前就可以得到正義的伸張。」
從過去戲劇,到近年來文學,臺灣妖怪相關的詮釋文本都相當興盛,只是都沒有相關的音樂出現。在過去文本與口傳記錄中多有記載這方面的傳說,只是隨著時間推移,人們漸漸遺忘,開始懷疑存在的真實性,想要讓其存在就需要其他的領域的力量一起幫他發聲,才會有妖怪轉型正義這些議題出現。回歸到人本身,社會上有許多值得被關注的議題,只是同樣因為時間和新事物附加,而逐漸忽略那些相對弱勢的族群。
另一方面是以文化傳承與傳播的角度做發聲,一如像希臘神話或是天方夜譚,這些鬼怪都是人們想像力的來源,也是形塑整個文化、整個國家色彩重要的根基。隨著這幾年臺灣意識覺醒,不管是柯智豪老師協助推行遊戲及漫畫產業,或是如今影視上的《茶金》、《斯卡羅》時代劇等,都是神話或是民間故事的延伸,對同根生來說,他們所做的音樂創作及推廣,便是循著文化傳播這件事來進行,將台灣文化推廣至國外。
以〈八寶公主〉為例,我們便能看到留藏在有趣音樂背後,有著多少令人深刻且具深意的文本。
來自恆春半島傳說,為一位荷蘭公主為愛渡海來台,卻慘死他鄉的故事,雖然故事本身負面,但創作者卻一反念頭,將台語常用的揶揄話「愛哩去死」作為主旨,試圖打破悲劇,昇華了對愛情追求的可貴。這首歌以柳琴做為平埔調音樂基底,鼓及Bass則帶入拉丁音樂的律動,最後笙當作潤滑劑,在前方將兩者迥異的曲調作融合。當然最讓人震撼的,莫過於魷魚那極具爆發力的滾喉音。配合MV,絕對是讓人耳目一新又難以忘懷的歌曲。
如聽眾勾起了對這首歌文本的考究,那麼同根生的目的便成功了,那麼接著進行文本討論:
首先就文本考察,真實史實可能來自於著名的羅妹號事件,同時也是獲得2022年金鐘獎戲劇節目獎《斯卡羅》的故事原型,但有趣的是,八寶公主是荷蘭人要到台灣找尋愛人,而羅妹號則是包含船長與妻子杭特夫婦共同被殺害的故事,這艘船來自美國。據研究(詳見補充資料),八寶公主的文獻像是地方史實和口傳神話結合演化而來,後人需要基於神話想像,也需要當地事實做佐證,流傳而出的故事就會轉化成另一個面貌。智博提到:「某部分算是人們自我療癒的過程,鬼怪的存在其實也是在幫助人類,不管這些教材是不是負面,也是珍貴的教材。」
另外從〈八寶公主〉到整張專輯許多被冤的鬼怪,最後都有著「神性」願意原諒人類,歌詞中給出了一句線索「when you got nothing, then you’ll be everything」(當你失去一切時,你就會成為一切),智博說:「這句有人會說像是佛教的『色即是空 空即是色』當你少了那些思想上的束縛和框架,就可以容納其他所有想法和感覺,然而到頭來這可能只是一場騙局,但也是需要這些騙局和想像,你才會覺得自己存在。」而筆者則順著所謂的「騙局」繼續說,從鬼到受祭祀的神,中間可能有著意識傳播參入其中。鬼比人更加敢愛敢恨,當過於執著失去或被冤,就會化為復仇,導致更多的傷害,所以當祂選擇失去唯一的復仇而不去追究,反而讓整件事走向圓滿,這便是人們說的「以德報怨」,而放下仇恨是第一步,傳播不應該以暴制暴這件事,得到更多人的同意與實踐,才能讓社會更加安定和平,如此才能成為信仰的存在,如同八寶公主最後選擇留在台灣,幫助當地居民,在享受祭祀的同時,也是樹立斷開仇恨連結的典範。
當有了這樣的概念,再看這些身前受盡痛苦的鬼怪們時,是不是多了些同情?不僅為他們不計前嫌並以可愛的姿態昭示眾人而感到由衷敬佩,更為此學習到不該以特異眼光來看待與自己處境不同的人事物。如此,他們的轉型正義也就得到了實質上的伸張。
最後,筆者整理專輯中三點值得欣賞的地方,聆聽時有更多的幫助:
特色一、同首張純樂器演奏專輯,開頭和結尾仍不改初衷
〈Intro陽差〉、〈搶孤〉專輯首尾歌曲,開場如同廟會盛大舉辦慶典,除了笙與彈撥樂器交織演奏外,更加入呼喊聲,充滿活力地帶領聽眾進入專輯主題。結尾曲則利用五種樂器solo表演,仿擬搶孤時眾人攀著他人、刀梯時緊湊的情緒,相當適合現場聆聽表演。
特色二、專輯排序以聽感先行為主、多元呈現
我們能聽到、看到每首歌歌詞包涵多重意義、多種諧音、各種字義轉化,看似對立卻又合理地併行存在,另外歌曲中的狀聲詞和重複洗腦的旋律,連帶團員發明的各種舞蹈,聆聽整張專輯就如同參加一場鬼怪嘉年華。
特色三、專輯中,故事的反轉往往來自於觀看角度的不同
透過各首歌的故事主軸,筆者將其劃分為兩主軸:
- 主軸一、明明沒有要害人,卻被迫害,含冤而死,如: 〈八寶公主〉、〈黑皮夫人〉、〈虎姑婆〉
- 主軸二、回應這是張充滿愛和同理的專輯, 在鬼的世界中更加放大這樣的情感,如:〈白蛇情人〉、〈林投姐姐〉、〈山鬼阿妹〉、〈傘還未開〉、〈水燈祭典〉
其中〈白蛇情人〉和〈林投姐姐〉也都分別出自柯智豪老師之手,前者當時是為傳藝金曲獎表演時所做,邀請京劇演員許立縈擔任白蛇視角,故事原型來自白蛇傳經典唱段《最愛西湖二月天》為發想,表達兩人含情脈脈的情愫,當然經過情感的放大,就成了掏蛇血和膽的暈船故事了。後者〈林投姐姐〉則將李昭娘化為了「渣男剋星」,透過林投姐帶著李昭娘的自我覺醒過程,確立復仇的身分,同樣將敢愛敢恨的心放到最大。
撕除標籤,記住真正的自己-結尾
妖怪轉生,其實也是為台灣發聲,在備受質疑的聲浪中,勇於締造自己的價值,拋去過往積累而來給予的標籤,以全新的模樣昭示世人。
同根生一直以文化傳播為己任,從宜蘭出發,在台灣發熱,再走向世界,他們不希望以任何一個曲風來定義,更不希望以任何框架來束縛他們的創作,撕去標籤後,活出真正的自己。
參考網站與書目
何敬堯-《妖怪台灣:三百年島嶼奇幻誌‧妖鬼神遊卷》
何敬堯-《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
林美容-《台灣鬼仔古》
林美容-《魔神仔的人類學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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