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部武侠佳作：读冰临神下的《死人经》

武侠小说衰落已久，老一辈武侠名家「金古梁温黄」中四位已经作古，硕果仅存的温瑞安也好多年没出过新书了。名噪一时的「大陆新武侠」同样归于平淡，成了明日黄花。在一片萧条的环境下，每当在网上聊起武侠，我总能看到有人提起《死人经》，称赞其为近年来罕有的武侠佳作。我起了好奇心，花大概一周的时间读完了《死人经》的第一卷《杀手少年》，聊聊想法。

这本书开头部分写的一般，主角惨遭灭门报仇雪恨这种故事实在太老套了。而且文字很平淡，人物对话写的尤其不好。写对话很考验作者的笔力，说什么话、怎么说话是塑造人物的重要手段之一。《死人经》里人物讲话差不多都是一个调调，而且偏书面语，给人感觉有点不自然。戏剧性强烈的地方、角色们互撂狠话时还成，日常对话就有些别扭。

很快地，这本书出色的情节就挽回文字上的那些小缺点了。主角被强盗掳走、卖到仇家金鹏堡里当奴隶，这时好戏才正式上演。主角在石堡里命悬一线，时刻处于危机之中，又处心积虑报仇，这段无论情节、风格、手法，明显是借鉴古龙的《白玉老虎》，专门培养杀手的金鹏堡几乎就是唐门的翻版。如同《白玉老虎》一样，《死人经》成功地渲染出压抑紧张的氛围，让读者时刻为着主角的将来提心吊胆。复仇故事讲究先抑后扬，主角前期越惨，后期复仇才越痛快。主角每天扛死尸，受虐待，自身无比弱小，处在石堡最底层，在绝望中拼命挣扎。主角陷害遥奴走火入魔、暗杀认识自己真实身份的杀手，随后被雪娘挟持，被设下三年内走火入魔的死亡期限，这一系列情节环环相扣，悬念迭起，写的特别好。读到这里，很惊讶于作者情节编排的老练，逐日连载的网络小说能维持这样稳定的质量真的很难得。雪娘教主角武功，让他和石堡千金上官如比武，这段明显是化用自《鹿鼎记》。主角落悬崖、奇遇大鹏鸟获得武功秘籍这段勉强算是俗而有力吧，武侠小说的主人公总是难逃落悬崖的命运。之后盗宝这段把之前的种种戏剧冲突一起引爆，处理的干净利落。

主角当上杀手学徒之后，故事陡然一变。虽说主角仍处在危机之中，却由被动转向主动。之前是受命运摆布，想放弃复仇也逃不掉，这时却开始主动出击了。主角从当初只有一腔愤恨的少年彻底转变成了冷静、聪明、阴狠毒辣的杀手。杀手学徒乱战这段写的很好，一群十余岁的少年间的血腥杀戮让人想到了《蝇王》。同时荷女这个角色开始登上前台，从配角变为两大女主角之一。荷女冷静沉着，办事滴水不漏，对主角衷心耿耿，几乎就是主角的女版化身。两人合练死人经，靠杀人练剑这一段，把「练武」这个武侠小说的大俗套写出了一些新意。

随着杀手学徒乱战的结束，故事又进入了新的段落。从这里开始故事就开始走下坡路了，风格也不再那么武侠了。主角扮演神探破了个杀人案，走了趟镖，听了次经，这些情节明显没有之前紧凑了。随后少主们在南城争霸这段可看性又提高了，新登场的叶四郎这个典型古龙风格的角色还是有些味道的，彭仙人这个神秘角色更是妙笔。但是这段与初期的高潮迭起相比还是有明显差距。古龙风格不适合长篇，这段争霸里的阴谋诡计并没有逃出古龙小说里情节反复翻转、互派卧底那些套路，经不起仔细推敲。随着主角开了金手指一般一次次地化险为夷，再也没有初期的紧张感了。

再之后的情节简直变成宫斗了，互相耍些甄嬛传的手段，离武侠越来越远。最后主角和荷女逃出石堡，故事戛然而止，告一段落。

单就这一卷来讲，足足八十万字，已经达到金庸几大长篇的平均长度了。同样是八十万字，《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的内容要比这一卷书丰富太多了。这本书情节还是很紧凑的，并没有特意注水，为什么会这样呢？说到底还是结构不够好，故事连贯性不足。网络连载的完整性还是跟传统长篇没得比的。晓月堂大荒门才漏了一个角，死人经无道书到底是什么来历也没说清楚。要说是埋伏笔，总不能只放不收，已经八十万字了，收回来的是不是有点太少了。

再说人物塑造。这本书人物众多，特色鲜明，这一点还是挺不错的。可惜除了主角以外，其他众多角色的戏份都不够深入，有形象单薄的缺点，出场就定型了，缺少变化。上官如就是个信任男主角的大小姐，荷女就是能干、城府深（好在第一卷结局的逆转为这个角色增加了一道弧光）。女主角们尚且如此，其他角色更是按照武侠小说的诸多套路模板来的。金鹏堡王主作为大反派，总该用心写吧，可是直到第一卷结尾这个角色依然是形象模糊的，总之就是个武侠小说里常见的枭雄霸主，顶多加上一条好色，没什么别的特点了。一直被作者渲染成心机毒辣、宛如慈禧太后一般的孟夫人，也并没显露出什么特别的手段，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女地位垮台，并不比其它小配角更令主角为难。再有个问题就是很多角色无疾而终。死角色很正常，还能突出故事的残酷性，《冰与火之歌》就经常这么干。但是角色总归要物尽所用。很早就出场的大头神，二次登场时很有些高深莫测的样子，可是转眼间就被没什么存在感的八少主杀了，他的死亡用旁白简单地一笔带过。这样把角色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只会平添儿戏感。

一部好小说，需要一以贯之的主题，不能摇摆不定。之前说的故事、人物塑造上的毛病，都可以归结于这一点。如果这部小说专心致志写复仇，把前期的阴暗风格贯彻始终，并且及时收尾，绝对要比现在的水平高一个层次。

最后说说小说中所谓的「斩断关系」。古龙小说里爱添上几句故弄玄虚的「哲理」，这部小说也同样加了这样一句，可是既不点题也没什么独到之处。杀人之前要斩断关系，第一层意思是要斩断暗杀目标和背后靠山的关系，也就是俗话说的打狗看主人；第二层意思是斩断自己和目标的关系，说白了就是摆脱杀人嫌疑。说穿了不就是废话吗。让一个杀手总结出这么一条「哲理」很不靠谱。金鹏堡的杀手听令杀人，哪讲什么关系不关系的。而且小说中主角也并没有贯彻这句话。一个人在世认识那么多亲戚、同事、朋友，要是能厉害到把这些关系都斩断，杀人还需要用刀吗？至于摆脱杀人嫌疑，古今中外无数杀人犯都想这么做，可是杀人动机无外乎报仇夺财那几样，不是想掩盖就能掩盖的。这个哲理金句大抵就是对古龙风格的生硬模仿罢了。

总而言之，这部书的精华在于前半段，成功化用了金庸古龙名作，写出了绝望压抑的复仇故事，一波又一波的悬念冲突让人欲罢不能。之后那些争权夺位的阴谋诡计就脱离了武侠风格，不怎么有趣了。据说接下来的几卷更是完全以争霸为主，让我不大有兴趣接着读了。这第一卷的前半本还是值得推荐的，喜欢武侠的不妨一读。

读冰临神下的《死人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