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利休的本意
飲茶即修行。
對于一切繁瑣的儀式,我雖然不是生來就看不慣,但確實不合我意。
但儀式仍然存在,且不會消失,如果我們進入人群,就必然會遇到某一種。
在西周建國以后,周禮慢慢建立起來。雖然后來的《周禮》,或者說更古老的《儀禮》,都只是一種追記。我們今天能夠猜想武王伐紂之后的一切政治構建,都來自于一種自后向前的推斷。但在我們可以相信的文獻之中,我們仍可以明白,儀式本身確實是西周建國的一大規模決定。到了春秋時代,往往被稱之為禮崩樂壞,如果不了解禮法制度的來歷,恐怕很難理解,所謂的儀式怎樣就決定了一個王朝的興衰。
好在我們已不是那段時間里的一條魚兒,即使還不能自由自在,但也有了更多的空間,足以容納我們的好奇和單純。
現代的儀式感來自于傳媒的力量,這種宣導規訓,往往比戒條本身,更讓人難以察覺。
比如說,進入一間茶室,你會輕易進入到這一情境。在這種情境里,你很容易就會遵從一些平日里毫不在意的事情,也能在某些儀式中,得到似乎足夠超越的體驗。那么,你是否會在儀式進行之中,忽然發現自己的荒謬呢?
就像燈光閃爍,音樂劇烈的舞池,所有人都在跟隨節奏扭動身體,沒有人會在這樣的場合,保持平日里的端莊。但如果一個神靈忽然隔絕了所有的音樂,只讓你一個享受寧靜,那么你看著這些無聲之中的動作,還會不會覺得自己身體的躁動呢?
這也是很多頂級舞者所說的,當沒有了音樂,沒有外在服飾,只有一個人站在舞臺之上,你是否還能體會到舞蹈的力量?
一切技藝都可以進入道的境界,這是因為道存在于萬事萬物,卻又并不存在于任何具體事物之中。
我看不慣這些繁瑣的儀式,卻并不是否定儀式內涵中所包藏的簡單道理。
所以,我還是會在進入茶室時,保持配合的態度,按照所有的步驟,欣賞全部表演。但我的心,是游離在外面的,我真正仔細觀察的,是我自己的心。無論是卑劣,還是高尚;或者寂寞孤獨,或者熱烈痛快;只要我覺察到了,那么一切的平庸、癲狂、刻板、媚俗,就都還原為本來的那種真實。
真實是美的。
這時候,飲茶才成為一種修行。
我們在任何修行中,都沒有任何可以得到的東西。
儀式是空洞的,即使追尋其內在的精髓,一樣只會在追尋的路途中,毫無所得。
這時候,我才看到了飲茶本身。
「如《南方錄》的卷頭中記載了利休的這樣一段話:草庵茶的第一要事為:以佛法修行得道。追求豪華住宅、美味珍饈是俗世之舉。家以不漏雨,飯以不餓肚為足。此佛教之教誨,茶道之本意。」
我所讀不多,之前也未聽過千利休這樣的茶者,但這樣的話,我卻深有共鳴。
西漢建國的時候,蕭何大興土木,在秦章臺的基礎上建造未央宮,并且解釋為:「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后世有以加也。」
話對不對,已經不必輕于辯駁。但這宮殿卻猶如秦之宮殿一樣,一朝興建,一朝滅毀,只讓望長安的人,增添了無數感慨。始皇帝沒能做成的事,后人也終究不曾超越。蕭何自己大概也沒有預想,如此威嚴的天子,到底對他意味著什么。
而千利休的茶,終究是在歷史煙云里,漸漸隱去了肉身,而傳下了靈魂。
是什么?
正如儀式本身,重要,卻又沒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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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春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