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入靜宜 窺探文學和漫畫的碰撞

林榮三文學講座來到最後一場，李昂X柳廣成，題目是擺蕩在文學與漫畫的故事敘事，主要圍繞柳廣成如何把李昂的小説《北港香爐人人插》改編成漫畫，並探討文學和漫畫跨界組合的可能性和難處。

柳廣成是別具才華的港產藝術家，他在香港出生不久就移居日本，在日本度過童年後，隨父母到大陸短暫生活，再重回香港度過少年和青春時期，2021年移居台灣生活。柳廣成就讀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畢業後全職創作，長期為多家媒體提供插畫及漫畫作品，最廣爲人熟知是2019年8月創作的爆眼少女以及之後出版的畫集《被消失的香港》。柳廣成喜歡用黑白綫條創作，畫風壓抑地帶著不甘的反抗及對這個荒唐世界的嘲諷。因爲疫情的關係，這一次的講座改成線上形式，我厚著臉皮求得會議鏈接，突兀地夾在一堆帶著靜宜大學學號的名字當中，為我們香港的驕傲加油。

李昂的《北港香爐人人插》發表於1997年，講述一位女性林麗姿，在解嚴前，以性來安慰在反對運動中遭受挫折的焦慮男性；解嚴後，飽受傷害的林麗姿把性徹底當成了換取政治地位的工具。李昂在書中以性聯係政治，滿帶對黨内外男人無能的嘲諷，以及道出男權社會為女性帶來的壓抑。小説以林麗姿徹底抛下宗教和男人施加在身上的枷鎖，高呼「女人爲什麽不能用自己的身體來作爲顛覆男人、贏得權力的策略？」作結。

這一次爲什麽要挑選一個完全不懂台灣歷史，甚至沒有看過李昂小説的柳廣成來做漫畫的改編呢？講座中，靜宜方面透露之所以會挑柳廣成來執畫筆的原因有三個方面，首先是透過《報導者》對柳廣成的專訪，感到李昂與廣成之間有相似之處，都是在用自己的創作介入對極權統治的反抗；其次是兩人都自成主流，相信可以產生火花，也希望柳廣成以一個不同於台灣人的角度，用在地的元素，重新理解和整理李昂的文字，畫出與國際接軌的作品；最後是鑒於原著在早年產生過的爭議（注一），台灣漫畫家執筆恐怕會有得罪人的擔心，而香港的漫畫家則不會有這方面的顧慮。

李昂的書寫從來都是百無禁忌的，這次與柳廣成的合作，李昂聲稱不會有任何限制，放任畫家改編，性愛畫面三點盡露也可以接受，還笑言先畫了再說，實在不行再幫漫畫裏的人物穿上褲子就是了。而對於柳廣成來説，接下這個工作，他面對的的困難很多，但憑藉自身的才華、靜宜大學及李昂的大力協助，漫畫書還是一頁一頁順利畫下來了。

困難第一個體現在柳廣成對台灣歷史──在野黨的生存狀態和解嚴前後台灣的狀況不是非常瞭解。對此，靜怡大學借出那個年代的很多政治方面的雜志和書籍，給廣成做參考，讓他認識歷史，也讓他對那個年代產生一定的畫面感。

第二是對性愛場面的描畫。李昂原著裏面有非常多露骨的性愛描寫，而性愛多以女性的角度出發。因此廣成認爲自己不能站在男性的角度去思考，應當嘗試以女性的角度去想去畫，同時不要被尺度限制了自己的創作。書中女主角的性愛狀態其實是她複雜心境的投射，由愛得甜美到内心充滿痛苦的不同性愛，到最後純為得到權力的性愛，這些轉換成畫面是很難處理的，不只是露露點就能解決的，需要代入角色想象各種情境，盡可能用不同的畫面來體現。講座上預先分享了幾張柳廣成筆下的非常具衝擊力的畫面。例如林麗姿與愛人發生在辦公室的第一次性愛，透過林麗姿的手用力抓皺桌上文件來表現激情帶來的愉悅；又例如林麗姿最後獲得權力的畫面，則通過穿著内衣的她坐在一堆赤裸男人的頂端來表現，正如李昂在書中寫道「不是男人睡我，是我睡男人」，一種强烈的征服感從畫面跳躍而出。

第三個困難是對宗教場景的描畫，柳廣成對於台灣的宗教和神明認識並不多，既擔心自己無法代入宗教情節，也擔心因爲自己的零認知而褻瀆了宗教。因此李昂在靜宜大學黃文成教授的建議下，帶廣成去參觀台北的廟宇，並向廣成介紹各種神明的式樣和功用，廣成也藉機拍了很多神像前面及背後的照片做參考。講座上當然也有幸看到了廣成筆下的台灣神像，複雜纍贅的綫條，成功滲透出書中想表達的那種宗教的沉重感。

第四個困難是小説有很多旁白、從第三人稱口中道出的各種八卦以及故事發展的時間綫非常跳躍，這些都是把文字轉換成漫畫極難處理的部分。柳廣成把旁白和八卦改成第一人稱的畫面，讓緊張的氣氛或各種講是非和當事人在同一場景出現。對於畫面很難處理的混亂時間綫的問題，柳廣成則透過梳理時間軸，來做一個簡化處理。

第五是描畫政治與情色的比例需要非常恰當，否則會變成單純的政治漫畫或者情色漫畫。對此李昂老師表示非常滿意，認爲柳廣成對整體的敘事掌握得很好，感覺兩個人透過同一個故事在對話。想起李昂在小説中對政治的諷刺：「如果台灣建國運動的理念，能藉著她的叫聲傳出去，搞不好，台灣建國早就成功了」、「天天操……陰戶……又鬆又垮……陽具在裏面……在中間獨大，中間獨大，就好比台灣島獨大於台灣海峽，台灣不就獨立了？建國不就成功了？可見，同志大夥共同打拼、出生入死，真的能『兼善天下』嘛！」，想到此，真的很期待看到柳廣成如何呈現李昂的這些尖酸刻薄。

全書柳廣成尚有少部分未畫完，預計會在今年11月出版。這本漫畫書也是靜宜大學台文系一個獲得文化部資助的項目，靜宜方面已經向文化部預先報備書中的限制級程度，文化部仍表示大力支持。柳廣成能夠不受尺度限制，把李昂純文字的情欲與政治盡情用畫作來演繹，這個當然是台灣在這麽多年慢慢步向民主自由所帶來的包容而造就的，開放的年代出開放的作品，不是很正常的嗎？

話説我這麽老了，好像還沒有買過包膠的限制級書籍呢，這一次終於要買了！

「自己人，冇理由唔撐，下哇？」

注一：《北港香爐人人插》發表後，曾經引發李昂和政壇才女陳文茜之間激烈的爭辯，陳文茜認爲這一篇小説是在影射她，而李昂則表明小説并未影射任何特定人物。當中的是是非非與爭議，當年也算是一場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