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羞恥然而美麗
第一天(7月1日)
寫一段難以定義但對你意義重大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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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在去年(2023)的這個時候,我在京都,毫無防備的喜歡上一個人。從春末一直到仲夏,直到我離開日本。那些順應季候、不同的花在我眼前盛開又凋萎,好像一場又一場忍不住的春天。鴨川河畔也因為他而充滿我凌亂的腳印。要怎樣他才會看我一眼?要怎麼扮演自己,才能更迷人一點?
其實今天回頭來看,之所以這段關係讓我這麼魂牽夢縈,關鍵會不會就是因為--他不喜歡我?年少時有個藕斷絲連,被我傷到寫了很長很哀傷的訣別信的人給出診斷,你就是逃避型依附吧。我說我願意改。但事過境遷,我們後來又各自遇到很多人,最後也都像來時那樣淡淡的走開,青春含量可疑,那股心安理得的「配得感」在我身上還是少得可憐。那份心理機轉不知是什麼?願意表達喜歡我的,我就覺得沒價值了--一定是你比我低,你才會喜歡我?還是我不配得,請你離開我?
從頭到尾,這段喜歡似乎都是我跟我自己的事,他參與的部分很少。我帶著他的身影去了很多地方,去四國踏破金刀比羅宮785階,回程受困於突如其來的大雨;搭船去九州,想對治暈船,結果瀨戶內海可想而知風平浪靜;去青森,到日本靈場之首的恐山,意義上的死裡逃生……貌似形單影隻,其實都扛著他沉重的身影,每到一處無不是挖掘這次小型核爆所炸開過去草草掩埋的失敗戀情。
啊,都沒寫到我們具體的互動呢。留下印象的都是非常單薄的片段了,畢竟我只有一年之約,碰到他時甚至只剩下四個多月,雖然當我說「我想把我的一切跟你分享」時他曾經承諾:「可以,我們還有一百多天。」很多細節我寫在8月份即將出刊的《鹽分地帶》裡,文章標題就叫〈羞恥然而美麗〉--羞恥是我最主要的情緒,我反覆追問甚至質疑自己的竟然是:為什麼?憑什麼?一段甚至連親密關係都算不上的「準」親密關係,依然牽扯出最不諳世事、脆弱而敏感的自己。
直到現在,我都不太敢把京都當成回日本的目的地。很少朋友留在那裡只是其一,其二是這段失敗的非戀情加重的近鄉情怯。就算回到那裡,再跳一次烏龜石頭,你還是不在我旁邊啊。那我為什麼要對經驗作拙劣的自我抄襲呢?太難為情了吧。
是的,又是白痴、丟臉、難為情。大學同學印度愛神說:「哪有白痴的喜歡啊。你好不容易又喜歡上一個人,連放煙火都來不及了不是嗎?」愛神就是愛神,每一句話都像一記無厘頭的霹靂,足以歪打正著的劈開天地玄黃。「恥ずかしかったね」,我說。在京都最好的朋友四川熊貓パンダさん在線上回應我:「でも美しい」她不像我們在京都遊遍花叢時,總反駁我的無病呻吟、自怨自艾--「你哪裡不美了啦?哪裡不厲害了啦?」對關係的錯誤預設,總覺得要夠好看、夠優秀的人,才有資格得到幸福--她這次竟然沒有否認我的羞恥,而是說:但是美麗。
那一天因為打書,我騎車鑽進金門鄉間一幢古色古香、紅磚包圍的小咖啡廳,想起去年此時此刻發生過的一切,好像是一場已經開始風化的夢,不確定是不是真的發生過。被淚痕喚醒,也是「因為夢見你離開」。
「我對著手機傻子一樣笑起來。是的,匆匆那年,羞恥然而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