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的心態

俞平伯說：中年不是年齡，而是一種狀態。那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狀態？他以上山下山為例，山徑雖長卻不敵腳步之健，興致於山尖一望之餘，隨煙雲而俱遠，感覺疲乏，回家休息逐漸迫切。「想回家」這剩下的意念，始終縈迴在心頭，而山頂徘徊的一剎那，勍是所謂的中年了。「勞我以生，息我以死」的強行休息，是自然的安排，他安排得這麼妥當，「咱們有得活的時候，他使咱們樂意多活；咱們不大有得活的時候，他使咱們甘心少活。生於自然里，死於自然里，咱們的生活，咱們的心情，永久是平靜的。」眼前的夕陽西下，豈不是正好的韶光，絕妙的詩情畫意，而又何嘆惋之有。

原來人到中年，適時調節心態，自然找到吻合個人性情的生活方式。以席慕容〈中年的心情〉為例，她憶起年輕到法國留學時，對藝術館展出的畫像不怎麼在乎，一幅連著一幅，匆匆從不放過每一幅畫。多年才覺悟，觀賞過程談不上欣賞，也不懂美在哪裡、好在哪裡。十幾年之後，在歲月催促之下，到了中年，遊覽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心情明顯不同，只希望不漏過每一個細節。面對莫內的一幅灰紫色的睡蓮，或者他畫的所有的睡蓮：清晨的、正午的、傍晚的、那些巨幅的連作，或者是那些小張的速寫。作家流露的是驚鴻一瞥的感覺，開始思索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於是，得出「中年看畫，竟然看出了一種安靜和自足的心情」。

對席慕容而言，中年的心情固然是複雜又單純。毋庸諱言，中年是一個豐收的階段，收獲的是人生的經歷和心態的隱定。雖然，缺少了年輕的衝勁與夢想，但也不是就此多了寬容和忍耐。人到中年，人事的束縛，傾向於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選擇不作語言上的辯護，總讓人趕不上釋懷，容易感慨。董橋就以下午茶來形容中年，不是沒有原因，他說「這段只會感慨不會感動的年齡；只有哀愁沒有憤怒的年齡。一不留意，中年已經是雜念越想越長，文章越寫越短的年齡。」

人到中年，沿途走來風光依舊，還不時看到名利競逐者有之，安身立命者有之，當然少不了遠赴極樂者一個接著一個，不斷有親朋好友爭相奉告，好比梁實秋説的到這時候大概有兩件事使你不能不注意，訃聞不斷的來，──同時，又忽然身邊出現一大批青年小伙子。對中年而言，來回喜與憂之間，在所難免，想到宇宙萬匯，終究難逃。無論如何，人是得有點事做，孔子曰：「不有博奕者乎，為之猶賢乎已。」如寫小品文對自己的思想是個磨練，流水不腐，保持對事物的新鮮感，思想敏銳，卻是延年卻老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