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六 · 休息的一种办法

筱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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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医务室在学校里像一个灯塔,和哪都不连着,漂浮在教学楼与行政楼中间。我常上课时光临,时真时假,大家都关在课室里,整个校园是那么静,校道上空空荡荡。

不止我一个人,喜欢医院的味道。

活到现在,生病时留下的阴影,更多是恐惧,而非疼痛。我怎么了,是生病时无法抑制的回音。记忆里许多次,被妈妈抱着,一路颠簸,赶到医院。落入病床上,铺盖被消过毒的味道,是得救的味道,是尘埃落定的安全感。这里有一群洁净专业的人,他们知道你怎么了,将全力让你好起来,而且不管熬多久,你知道你最终会恢复正常。病重的我深深呼吸着这种安全感,让它充满胸腔,它有益健康。

年幼时体弱多病,有时一礼拜能去医院两趟。儿科医生见我如近邻。小时没有多想为何爱病,只是对身体产生了深深的不信任感——它随时会击垮我、离弃我。多病直接改变了我的内在。一方面不少人告诉我,我给人一击即碎的感觉,因此得到不少照顾。另一方面我日渐习惯,生病作为一种休息,暂时与现实拉开间隙,无忧地休息,轻盈而无罪。以至后来不怎么病了,我反倒自己捏造起来。大家明白我多病,我眉头一皱,气若游丝,屡屡得手。

我记得那时的医务室。高中的医务室在学校里像一个灯塔,和哪都不连着,漂浮在教学楼与行政楼中间。我常上课时光临,时真时假,大家都关在课室里,整个校园是那么静,校道上空空荡荡。在医务室里呆着,就像躲在沙滩上的阳伞下,高处的读书声很弱,我自一片阴凉,保健科老师也不打扰我。坐够了,我起身申请回去,轻轻悄悄,来去自如。有时我不马上回去,在没有人去的地理园,摸着那颗凹凸不平的地球,学校就如我的花园。

更有时,申请回家,校门外的街道,只有零落的动静,偶尔一部车驶过,厨师往路上洒一盆水,零食店的阿姨看着电视,校门仍未苏醒,四下都在等候。我就漫无目的地走,在树荫和阳光间进进出出,绕一条远路回家,花一些零用钱。好舒服,好自在,就像偶尔放风的一只猫。

家里无人,姐姐从不像我这样,父母还在上班,我一个人在家里穿梭。在别无旁人的家里,我的岁数好像会长几岁,这时,一切在我的统治下。时间,也在我的统治下。我家住得很高,从阳台往外望,能看得很远。阳台没有护栏也没有窗,有一个比我矮点的砖台,我喜欢趴在那长久地看向远方,看那座每天都走的天桥,认下面走路的人。我躺过在阳台的平台上,只需一翻身,我就会粉身碎骨。我躺在那,试图驱走恐惧,不果,回到地面,像死过一回。

我想起,幼时我无数次玩的「医生游戏」,就在这个平台上。医院去得太多,不知是怎么回事,竟拿到了很多打针的器具,有点滴输液管,有针筒,有粗细不一的针头,有纱布,有胶布。我取一只当时最讨厌的娃娃,是一只粉红豹纹的白虎,它是我的病人,怎么扎都不心痛。我用不同的手段给它注射了五颜六色的水,像模像样地给它拔针、止血。我常想它内里的棉絮也许已经发黑,但仍乐此不疲,无数个下午,健康无事或是刚从医院回家,我都玩着这个游戏。直到哪天一切不知所踪。

前几年决定去北方,身体很多毛病不治而愈。后来,生病的频率甚至低于身边的人。但健康在我这儿还未真切。即使健康,心中积弱一时未除,仍需时间。如今,在北方的消失的毛病,总随着回家复苏,鼻炎、痛经。看来,还不到回来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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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蕾生于广州,导演、编剧、小说作者。 探索写作与个体的关系。你可以和我一起进行写作自我疗愈(Writing Self-Care)。 现有写作计划: 咒语书; 人体调试说明书; 记忆淘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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