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城牆的推文】從17萬Twitter水軍看中國對外輸出的「中國論述」

Twitter於6月11日刪除超過17萬個帳戶，指它們以欺騙手段，持續有系統地發佈有利中國地緣政治的言論和假資訊，包括有關中國在防疫工作的正面信息。今次是Twitter 繼去年8月後第二次針對涉及中國政治宣傳的假帳戶採取大規模的封鎖行動。

史丹佛網路觀測中心（Stanford Internet Observatory）和澳大利亞戰略政策研究所（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在封鎖行動後兩天便分別發表研究報告，對涉事帳戶作仔細的分析，從而窺探中國向世界輸出「中國論述」（Chinese narratives）的細節。

馬虎的角色設定

他們發現這一批帳戶與去年Twitter移除的帳戶有非常相似的特徵：角色設定相當馬虎和原始，好像沒有想過要創作令人信服的背景故事，或嘗試與真實的帳戶建立關係。

此外，就這些帳戶的名稱與建立時間來看，帳戶似乎是由多次批量地創建。大多數帳戶的追隨者只有少於10個，而且只有少數帳戶有由生成工具產生的個人簡介。一些帳戶甚至同時使用俄語和中文發布推文。例如，於2018年1月27日創立的賬戶 @ ivanovg58，最初只以俄語宣傳俄羅斯內容農場和化妝教學。但在2019年11月1日，它用中文發佈一條推文：

「郭文贵 与 班农 一个为了寻求政治庇护，一个为了年薪 100 万美金的酬劳，各怀鬼 胎，狼狈为奸。#郭文贵 #班农 #双面间谍 https://t.co/V6UNJCyLxs」 — @ ivanovg58

期後，@ivanoovg58 繼續用中文發布有關香港「暴徒」的推文，但同時又以俄語宣傳俄羅斯的內容農場。

朝九晚五、五天工作制

儘管這批帳戶報稱來自五湖四海，但活動時間卻相當一致：都是在北京時間（GMT+8）的辦工時間活動，而且是在平日星期一至五。雖然中文推文在中國的白天發佈並不奇怪，但帳戶相對缺乏清晨或晚上活動，這顯示帳戶並非有機的個人使用。這種反常的行為模式正是Twitter判定國家操控活動的準則之一。

敘事分析：對中共的四大威脅

這些帳戶究竟做了甚麼？與上年的發現的帳戶有甚麼分別？根據分析，最大的分別在於推文的主題。上年的帳戶集中於攻擊香港反修例運動和流亡的中國富豪郭文貴。而這一次多了兩個目標：肺炎疫情和台灣。

暴徒、曱甴、顏色革命

針對香港的與上年的論述分別不大，都是以指責示威者暴力、讚揚香港警察主軸，指控美國在背後策動「顏色革命」，並把示威者去人化。

與香港相關的最高話題標籤是 #暴徒，顯示指控香港示威者為暴徒是整個行動的敍事主軸。尤其是在10月至11月期間，即蒙面法所激發的一系列激烈衝突時，＃暴徒 和 #暴力 便頻繁地用來形容示威者。

研究所分析認為，儘管警方不當的行為、黑社會暴力被縱容、假資訊的散佈也是形成香港暴力螺旋的重要因素，中國和香港政府欲把示威者描述為暴徒和破壞穩定者，以證明其升級是合理，如最近頒布的《國家安全法》，便聲稱是恢復香港秩序的唯一選擇。

除了被形容為暴徒外，許多推文同時以曱甴非人化示威者。有圖片顯示警員用殺蟲噴霧殺死一隻穿戴黃色頭盔的曱甴，暗示示威者會如害蟲般被消滅。另一種推文則指每個人都有責任支持這行動，包括一張有曱甴的海報中寫上「清潔香港，人人有責」。

另一種敍事方向則指控美國在背後策動香港的「顏色革命」。最初又以＃港獨 標籤示威者。到後期使用顏色革命的推文急劇上升。推文多數形容示威者為「無知」，並指香港的示威活動為「邪惡政客的政治陰謀」。一些推文則呼籲美國「停止干涉中國的內政」，又指「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是煽動暴力的法案」。不少推文則以漫畫指控一些香港民主派知名人士與美國政府有著牢固的關係。例如，一幅圖像指李柱銘、黎智英等人為特朗普提供彈藥，攻擊中國；另一幅則描繪了黃之鋒是美國控制的木偶，「以賣港為己任」。

進化中的論述

此外，研究所發現，全球新聞故事會不斷地併入現有敘述中，成為有利中國的論述。

例如最近的論述已將重點轉移到將美國國內示威，帳戶把相關事件納入其反美、反民主、反示威和支持香港警察的敘述當中。研究所認為這一轉變是為了鼓勵目標受眾認同美國政府對國內示威的反應與香港政府鎮壓示威的手段，兩者之間是存在道德上的等同性。

最直接的指摘是，指控美國政客批評香港警察侵犯人權為虛偽的表現：美國一方面批評香港警察的暴力，自己的警察卻對美國的示威者使用暴力。推文又警告香港不要「天真地」依靠美國的支持，指美國的民主、法治和自由是「三大謊言」。

亦有推文批評美國的系統性種族主義（structural racism）。如敍述喬治·弗洛伊德（George Floyd）的去世與美國黑人的系統性種族主義和警察暴力行為的關係。推文更批評特朗普以武力鎮壓抗議活動，而不是與示威者對話。

儘管自2019年以來刪除了數萬個帳戶，但營運者仍在繼續建立新帳戶、製作新的內容和改良現有論述並把新事件納入敍述中。這種不斷變化的論述反映著背後似乎有可觀的人力資源投資在這行動中。

病毒易治，黑心難醫

關於疫情的推文，大都著重於讚揚中國在應對疫情非常成功，而且扮演著全球領導者的角色，向各國提供援助。除了贊揚中國的表現外，最顯著的特徵是不少論述都與香港、郭文貴和台灣的論述重疊相交。

在疫情爆發初期，許多推文刻意淡化疫情的嚴重程度，指香港的示威者和民主派跨大疫情、散播謠言，利用疫情發放「恐慌的子彈」。

在疫情變得很嚴重之後，其敘述從淡化疫情轉變為讚揚中國政府果斷的應對措施。推文還聲稱，中國將會在 「疫情的戰爭」上取得勝利。

香港方面，有些推文指控示威者的行為削弱了政府控制疫情的能力。例如一條推文說在香港需要團結應對疫情時，暴亂者仍破壞社會穩定：

“#肺炎 At a time when the community is in desperate need of a united response to the outbreak, the rioters are still creating chaos and undermining social stability. Please restore prosperity and stability to Hong Kong.#香港 https://t.co/eMJd0bVW6W”

一些推文則指責示威者違反港人意願，說：

「病毒易治，黑心難醫！疫情終會散，香港依舊會回歸其燦爛嘅本真，正義嘅曙光 依舊閃耀。」

隨著疫情在歐洲爆發，中國疫情緩和，敘述再次發生變化。推文稱讚中國在抗擊流行病方面取得了成功，並指中國已向世界證明自己是個「負責任的大國」。一條推文說：「中國一再證明 『命運的共同體』不是口號，而是體現在向其他國家送了寶貴的檢測試劑盒和醫療材料後，仍毫不猶豫地派出醫療隊支持其他國家。」

及後美國的病例迅速增加，推文開始批評美國的應對措施，並呼籲白宮從中國的成功經驗中學習，並且「放下政治偏見」。一些英語推文則轉推來自國家媒體帳戶與中國官員的推文。內容大都反駁中國遲了向世界通報疫症的指控，稱中國政府已採取快速透明的行動。

RT @NicoleG24816028: #美国疫情 如今西方自由社会的同类封 锁令显得如此松散时就尤其令人不安。居高不下的疫情相关数字， 还在持续上涨，实在令人难以接受。希望特朗普政府能尽快扭转 政治主张，全面投入到战胜疫情的事情上来，加强国际合作，加 大管控力度。什么经济啊霸权啊在…

蔡英文病與王立強陰謀

關於台灣的論述中最突出的敍述是關於王立強的新聞。王立強於去年11月叛逃到澳洲，在受訪時聲稱他曾是中國間諜，曾參與中國干預台灣地方選舉的行動，包括支持當時的市長候選人和總統候選人韓國瑜。

敍事大多以「騙子」稱呼王立強，並批評蔡英文對此事「大驚小怪」，這是企圖抹黑對手韓的手段。有些推文分享了蔡英文和王立強的圖像，上面寫著「借你一炒」，暗示王立強給蔡英文炒作的機會。

除了中國間碟疑雲外，與台灣有關的推文還關注中國的「國家統一」，強調台灣從中國分裂出來是「痴心妄想」。推文批評蔡英文涉嫌蔡總統與美國眾議長佩洛西和香港的示威者勾結，譴責台灣人「干預」香港的「內部事務」。

有趣的是，與選舉有關的大多數推文是在1月11日舉行總統和立法選舉之後才出現。有推文引用韓國瑜的口號「安全台灣，富裕的人民」，指其可以治愈「蔡英文病」。不少推文稱蔡英文為騙子，如在蔡英文一幅圖像加上文字：「台灣人很容易被騙」。

到四月初，一些推文則反駁台灣在抗疫上的成功，如批評台灣的舉措抹黑中國和世界衛生組織，聲稱台灣的成功，是因為吸收中國的經驗：

“#新冠肺 炎 Taiwan’s anti-epidemic effectiveness has responded and learned from the Mainland’s anti-epidemic experience….”

“RT @NicoleS00264634: #新冠肺炎 China is the best anti epidemic country in the world, not Taiwan #新冠肺炎 https://t.co/bSJu46taRv”

成效不彰

從參與度（Engagement）來看的話行動的成效可謂相當低。每條推文的平均參與度（包括收藏、回覆和轉推）為 0.81，最大推文參與度為 3,719。每個帳號的平均參與度為 23.07。

在參與度最高的 50 條推文中，有 19 條是關於郭文貴的，16 條是關於香港，11 條是關於疫情。最高轉推的推文是關於香港的：

“全力支持香港警察嚴格執行法律，制止騷亂和控制混亂，維護香港的安全與穩定並重振過去的輝煌。” — @ KaitlynFondren8（6位關注者，在12天內共發佈21條推文）

另一項研究亦說明了以往中國的水軍行動的成效亦相當低。研究以machine-learning 方式找到18,000個中國水軍賬號，並分析他們的行為模式和成效。所有水軍帳戶只接觸到約800個人類帳戶，只有14％的水軍帳戶的推文被轉發多於四次，其中只有5.8%的轉發是人類。此外，帳戶亦沒有運用大量惡意回覆等手段，令人感受到背後的強大勢力，以製造寒蟬效應。

會繼續嗎

研究指顯示營運者似乎有莫明奇妙的堅持，縱使其成效不彰且手法沒有進步。2019年9月Twitter移除了九百多個帳戶後，幾個月內亦有多次小型的移除行動。然而，營運者似乎在移除後幾天之內就已經找到或創建了新帳戶，繼續輸出「中國輪述」。究竟是誰對這行動有如此的堅持？Twitter直指這此行動的行為方式與2019年發現幾乎一致，可以肯定是與上次發現的一樣，得到政府背後的支持。研究亦認為這種行動長期容許參與敏感的政治話題和高昂的營運成本，幾乎毫無疑問行動是得到中國政府同意甚至支持，只是因習慣於牆內守舊的宣傳模式，或低動機與官僚主義，導致果效甚差卻沒有改進。

大國的自信

近年中國外交官員、官媒總編紛紛跨過防火長城，在西方社交媒體建立陣地，對外輸出「中國論述」，試圖改變世界對中國的「偏見」和「誤判」。

「中國模式」的支持者中國學者張維為便曾說，隨着中國的崛起，中國在戰略和外交應更積極主動，亦應向人民和世界清晰而自信地闡述自身的觀點。然而，中國在Twitter不斷「創造」有利自己輿論的舉動，似乎正反映著，中國仍未有足夠的自信或能力在國際舞台上說服世界，其崛起與擴張對世界而言利多於弊，「中國論述」終會贏取世人的心。

參考資料

Miller, C., Molter, V., Garcia-Camargo, I. & DiResta, R. (2020). Sockpuppets Spin COVID Yarns: An Analysis of PRC-Attributed June 2020 Twitter takedown. Stanford Internet Observatory. https://cyber.fsi.stanford.edu/io/news/june-2020-twitter-takedown

Wallis, J., Uren, T., Thomas, E. Zhang, A., Hoffman, S., Li, L., Pascoe, A. & Cave, D. (2020). Retweeting through the great firewall: 2020 A persistent and undeterred threat actor. Australian Strategic Policy Institute. https://www.aspi.org.au/report/retweeting-through-great-firewall

Zhao, A., & DeDeo, S. (2020, June 16). Chinese astroturf beyond the Great Firewall and ineffective computational propaganda. https://doi.org/10.31235/osf.io/6p53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