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的海

那天我去书店，前两天刚看完绿野仙踪，正幻想自己也能有场大冒险，又觉得实在太不现实，应当看些沉重的东西对冲下。恰好沉迷于柯南，于是随意翻开一本侦探小说，想通过这种方式长长脑子。

故事是中学生探案，虽然当时的我还是小学生，但是已经开始幻想以后成为高中名侦探的可能。我看着故事的主角团三人进入校园，正值深夜，月光从窗外照进来，他们睁眼看，发现了满地的骷髅头。后来他们在机缘巧合和足智多谋下成功破案，解决了一场大危机。

大概。我不记得具体的故事情节，我被装满骷髅头的教室狠狠攫住，回家路上也只记得这个。

我不合时宜想起小时候表哥讲得一个故事。一辆载满乘客的公交车在缓慢的行驶中，乘客不断上来，我坐在前面。然后到了一个站台，有两个小孩站在车门口，问我，为什么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我不敢说话，不敢动，也不敢回头。

听闻孩子的眼睛能看见看不见的东西，那么坐在我身边的，是人是鬼？

我当时在表哥家里，他家后面有一片荒地，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里面时有坟墓。我被带进草地深处，听他神神秘秘地讲着一个个故事。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站起来，想知道哪里可以回去，我看见父亲在屋门口站着，于是我在草地里狂奔，一路扑向他。但是我没有父亲怀抱的印象，我只记得我拨开长长的草叶在泥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跌跌撞撞不敢回头瞧。

晚上心不在焉吃完饭，到了睡觉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卧室里，忽觉熟悉的房间变得面目可憎。盖着被子怎么都睡不着，心神不宁又不敢睁眼，害怕孩子的眼睛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

我在迷迷糊糊间起床，想出门走走，等回过神就在一处游乐场。半夜没人，只有惨白的光照的到处都是光亮，我分不清是灯光还是月光。没走几步，我发现模糊的景色逐渐清晰，我看见游乐园的滑梯下堆满的白花花的东西，正是一个个骷髅头，是它们反射了不知哪来的光，照的这里亮堂堂。

我想要尖叫，但发不出声音，不敢惊动它们，于是蹑手蹑脚想要远离，可脚步刚抬起来，我就看到有什么东西蹦蹦跳跳过来，咔咔响着，我直觉是什么不好的东西，于是转头就跑，跑到一半回头看，是微笑的骷髅。

游乐园里只有一架滑梯是清晰的，就屹立在那，似乎过多少年都不会改变，而其他的地方被看不见的白雾收紧，等雾散尽变成了围墙，于是我跑着跑着，发现自己奔跑的地方越来越小。墙根堆满了箱子，我踩着箱子，一个又一个，踩着堆叠起的箱子向上跑，向下跑。等我再回头，看到自己踩得是堆叠的骷髅头。

我在奔跑。

骷髅头在繁殖，雪白一团中喷涌出另一团，它们挤占了围墙内本就不多的空间，挤占了我能够奔跑的路，于是我上蹿下跳想要找到一条出口。但哪里都是迷雾。

我踩着骷髅头堆积而成的阶梯，一路跳跃着向上，等到最高点，我差一点就能碰到滑梯，我伸出手，想要抓住滑梯顶端的栏杆，然后一只骷髅头跳起来，向我的眼睛咬来。

我惊醒了。

半夜的月光映得墙壁惨白，窗户的影子被斜斜拉得很长，我听见远处偶尔传来汽车行驶过的声音，担心自己溺毙在月光里。

于是我去找母亲睡觉。我爬上母亲的床，在她怀里睡了一会儿，感到安心，像是在面对妖魔鬼怪时知道自己身边有个观音菩萨正垂目注视着自己。然后没一会儿我被摇醒，母亲让我回去自己睡。

我迷迷糊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话地回到自己卧室里，上床睡觉。我没再看月光，也没再看见四四方方的卧室里，堆叠着各式各样的骷髅头，有的朝我笑，有的朝我哭。它们静默着，却发出难以忍受的巨大噪音。

我想起之前和家里人一起去游泳，我不会游，但又贪玩，于是脚尖点地一路向深海漂去，直到碰到海底的石头突然陡峭向下，踩不到直接落空，于是我坠进海里。我在水里睁开眼睛，看见奇异的蓝色，深浅适宜，我忘记自己在哪里，沉迷于这抹蓝色中没有挣扎。然后我被父亲一把捞起来，吐了两口水，再睁开眼时看见天上正晴朗，薄云凝滞着。我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浸泡在水里，现在的水蓝色和刚才不一样。

天亮了，我还活着。而当我低头时会看见骷髅头堆积的山，我坐在山头，随便摆弄着一个骷髅。我的脚下尸骨遍横，那是无数可能中死去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