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宇宙軍》中的性別敘事

在劇院看完重映版本後，想提一個大部分人都很少提到，甚至隱而不提的「男性的性慾」用來推動劇情的部分。

可能在動畫電影或作品裡要討論「性描寫」時多少都有些忌諱。本文認為要全盤了解這部電影，若略過這些看似直白的男性視角，反而會對這部作品的詮釋方式造成限制。以今日的眼光看來，這部作品可說是干冒政治不正確之大成。但這種觀點多少形成了宅文化圈裡如何觀看女性和其身體的視點，又或是這部作品性描寫橋段必須和其他部分一起論述才不致於令人誤解。

如果把王立宇宙軍在結局前的部分，分為幾來說，大概可以分為一段交代人物和世界背景的「序」，和主角立志成為太空人之後的「承」，以及當宇宙軍上太空的目標成為大國之間政治籌碼的「轉」，以及最後包含壯麗火箭和宗教意涵的結局。

本文所要討論的性描寫則是發生在「承」和「轉」之間，乍看之下這段性描寫和劇情主體沒什麼關係，以致於在電影院看完之後有一陣子在思考性描寫在本劇用意是什麼。

在說到這段性描寫之前，得說一下《王立宇宙軍》的開頭很討人喜歡。開頭是主角希洛參與同事的葬禮，而他是在待在如酒吧一般的小房間一段時間後，才有點不情願的衣裝不整加入葬禮儀式列隊的行列。在隊友們後續到花街夜間聚會以喝酒悼念死去的隊員的集會集束後，在街上漫步時遇到信奉神的純潔少女莉可尼。

雖然電影在前四分之三缺少高潮，但劇情並不是隨意寫成。劇情在轉場中有不少類似對比的橋段，例如開頭的葬禮和墓場轉場到喝酒的花街（死亡與性），花街的女性和燈紅酒綠對比莉可尼的單純，甚至在中間主角在讀了莉可尼贈送的宗教經典後得知「人類因為盗火而被神咀咒的傳說」（顯然原型取自普羅米修斯）後，轉場後都要安插一段博士測試火箭引擎（玩火）而爆炸過世的橋段。

從劇情上來看，莉可尼好像只是促成主角成為太空人的動機工具人，並沒有真的主體，但幾個地方實際上還是有描寫出莉可尼的主體性，但這個主體性和主角觀點並不相同，甚至和整體王立宇宙軍要呈現的理念有衝突，以致於常被忽略。（例如當主角拿衛星向地面拍攝的黑白微波攝影照片給莉克尼看時，她眼中看到的是城市的燈光像星星，但地上的光也可能是戰爭的火焰。）

莉可尼的主體性好像真的沒有強到能影響整個劇情的主綱（上太空的理想論），但這角色卻是作為主綱的「對照」存在，並兼以擔任「性描寫」的被寫主體強烈方式來推動希洛心境的轉變。

這段性描寫的「前戲」發生在莉可尼贈送「神書」（類同於現實中的聖經）給希洛希望他隨身帶著，這時希洛把手伸到莉可尼放在膝蓋的手上，說「我希望是跟妳在一起時才讀」，這是他第一次露骨的向她表示性慾。而當莉可尼拒絕後，希洛說：「妳似乎什麼都要否定，有時也向神妥協一下」，還補了一句「有時候不要（因為遵守教義）過得這麼勉強」。

這是希洛第一次對她明白展現性慾，也告訴觀眾，他對她是其實有性慾的。甚至他因此有動機想去破壞對方的純潔而不自知。

莉可尼馬上回以「我並沒有過得勉強，而世界就是因為你說的〞妥協一下〞才會變得這樣的。」

（這裡的「這樣」可以理解為劇中後半段的戰爭主調或提到的各種社會問題）

希洛還不明白，繼續說：「可是（世界因為）如此變得很方便啊！」（這裡的方便可以理解為各種科技帶來的進步）

此段看似以男女對話來表現對科技的兩種不同觀點，亦是對希洛所應的主線敘事（上太空）提出質問：追求人類科學成就和夢想的同時，如何去面對負向作用？劇本展演到此時其實還未以「性描寫」作為刻畫主調，僅僅只是以曖昧情感氛圍的臺詞指涉其中的雙關。

接下來談談性描寫的「主戲」部分。也就是促成希洛心境轉折但大部分觀眾感到極度不適的部分：

• 希洛在拍攝公關照時被某位工作人員教訓，只要用宇宙軍一半的預算就可以改善社會問題。因此感到不快且因為繁重公關活動而疲憊的希洛來到莉可尼過夜。（希洛在此發洩自己不快的方式是，把在步出拍照場所時，把自己手上的錢撒給路邊的遊民，鋪陳之一）
• 莉可尼第二天出去和平常一樣發傳單傳教，希洛睡在家裡等她，家裡只有莉可尼收養的女孩，希洛傍晚冒著大雨帶了一件披巾出去等待著莉可尼，兩人全身溼的回到家。當莉可尼整理身上溼透的衣物時，一堆錢從她的口袋掉了出來（鋪陳之二，劇中很惡意的給這個「錢掉在地上」的鏡頭配上很棒的音效，在電影院看時快要把粗話都叫出來）。
• 接著是莉可尼煮晚餐，希洛沒有食慾而在地上打地鋪睡覺。當他再醒來時，從地板看著對面桌子的莉可尼在手工油印傳教傳單，而接下來的大約有總計十幾秒的時間，畫面是以希洛的第一人稱視角窺看莉可妮過膝裙下方露出的正面「從膝蓋到小腿以下」的特寫。（鋪陳之三，直白的性描寫）
• 接著當莉可尼走到屏風後，睡前更衣。希洛從地鋪上起來，畫面以第一人稱視角描寫希洛走近，推開屏風（此段令人不適的高潮點）。接下來希洛把半裸著上身的莉可尼推倒在地上，試圖侵犯她。在掙扎之間莉可尼抄起手邊的家具敲暈了希洛。（這件家具是先前希洛白天睡醒時因拉扯被單而不小心摔在地上的類似獎座的物品，似乎預告希洛其後的犯行，而在這段性描寫之前還有更令人不適的對兒少隱喻橋段，在此略過）

這段性描寫的後續是莉可尼第二天像沒事一樣的送希洛出門。並一同日常的和他說早安。希洛和她道歉。但莉可尼不僅安慰希洛，還向他道歉：

「對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麼居然打了像你這麼偉大的人。」

「我沒想到真的會打中，你沒有受傷吧。……我知道你已經原諒我了，對我來說，（使用暴力）那是不可原諒的行為。」

在整個劇中，可能只有這段話和這個橋段促成點醒希洛的重大事件，認知到在整個「我要上太空」這個劇情線上，他所處的社會位置和權力的變化，以及「上到太空」這件事所能代表的各種社會意義，比他個人所想的影響更多。整個劇情如果少了這一段，那麼結局時希洛所呈現的謙卑和祈願就無法成立。當然，可能很多人無法接受這種劇情寫法。到結局之前，中間其實還有一希洛差點被暗殺的橋段，但沒有前面這段性描寫前後的這麼有張力。如果把暗殺和性侵未遂兩段合起來解讀，便是劇本用角色在「死」和「性」中的態度作為人之弱點作為反襯，破除希洛的「英雄旅程」敘事，也讓《王立宇宙軍》的劇情淺碟注入一些轉折。

以今日眼光看來，《王立宇宙軍》的性描寫在劇本架構中的定位，可能是以很爛且非常粗暴的方式來推動劇情並兼之滿足阿宅幻想（例如對莉可尼可能私下援交的隱喻），除此之外的不少橋段也有意擺弄象徵和賣弄雙關之嫌。有著一種明明感覺這劇本可能可以打磨更好，但以當時御宅族角度而言，怕言以載道的白湯太多，就重複的放「調味料」（暴力和死亡）和「殺必死」（性感和性慾）進去，讓你服用時一併把藥吞下去的感覺。而GAINAX日後作品中，此類調料和殺必死只有更多。

《王立宇宙軍》除了火箭升空多好看，現實太空競賽如何套用到架空世界之外，用「性」來說故事的御宅特性，性描寫的定位，甚至怎麼以此去評論它，應該也要同時關照1980年代和現今的文化觀念來做出討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