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雖然厭世，但仍想好好活著（三）距離感與寂寞感

石原美勝找不到高木夏星，向春田朝提起這件事，關秘書找到劇場的網頁才發現他們去巡演了，時間長達四週，飾演小夏醫生的演員因為急性闌尾炎住院，因此由飾演小春醫生的高木夏星一人分飾兩角。

春日朝原以為是那天聊的話哪一點冒犯到了他，所以被拒為往來戶，沒想到是工作的關係，但工作的話還是能聯繫吧？怎會全無音訊？......心裡有著這樣的疑問便如雪球一般越滾越大。

得知劇場成員回到劇場後，春日朝正好工作告一段落，自行開車過去，沒想到得知高木夏星在最後一場戲份一結束搭車先回來了，似乎是身體不適，劇場工作人員看見春日朝時喊住了他，「你是星星的朋友！他的衣服忘了拿了，能幫忙送過去嗎？」

春日朝接受了突如其來的任務，拿著地址找了過去。

按了門鈴好一會卻都沒人開門，正當想放棄時，門咖的一聲開了，一個女人探頭出來：「你好，請問是？」

「你好，我是春日朝，幫忙送東西過來的。」春日朝拎起旅行袋。

高木夏月點了點頭邀請他進去，「我弟弟巡演後發高燒，都兩天了，現在不能招待你。」

「沒關係的。」春日朝說著，覺得高木夏星住的地方算是不錯的公寓。

「而且這個傻瓜還把手機掉到水池，我今天問了業務員怎麼重辦手機......」高木夏月喃喃說著，連續照顧生病的弟弟兩三日後，她其實也累了。

「我看看。」春日朝拿過資料，撥了電話給坂口秘書讓他將明日的會議延後一天，又打了電話給關秘書，「幫我帶些吃的、清淡些，給病人吃的，送到......」

當關秘書到達後，接手高木小姐手上的事，幫忙洗了衣服、熱了食物，也將文件帶走，這一切讓高木夏月有些困惑，但感覺他們沒惡意，也就接受了。

晚些時候，高木夏月想幫高木夏星換個衣服，但她力氣不夠，只好請春日朝幫忙，兩人合力幫高木夏星換了套睡衣後，春日朝見高木夏月臉色疲憊，讓她去休息，自己可以幫忙照顧一晚。

高木夏月聞言儘管不好意思，但還是開心地道好。

＊

春日朝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個樣子，高木夏星發著高燒而他在一旁照料。

「媽媽......小星星......」高木夏星夢見小時候生病時母親唱給他的歌，頭昏腦脹的時候那雙溫暖的手摸著自己的頭髮，哼著小星星的歌安慰著他。

春日朝猜想高木夏星小時候生病時的情景，小聲地唱起小星星，「一閃、一閃、亮晶晶......」

身旁的聲音與高木夏星的回憶重疊在一起，內心一平靜轉頭又睡著了。

夢見了小時候、上學時、高中、大學一年級時，媽媽拿著白色玫瑰花放入水瓶中，聽見他回去的聲音時轉過身笑著：『星醬。』

高木夏星醒來時，陽光灑落在臉上，有些溫暖，也有著乾燥空氣帶來的刺痛感，他坐起身時，發現身旁是春日朝，他坐在地板上，上身趴在床沿睡著，一旁是毛巾和水盆，疑惑地想著自己姊姊變成春日朝了？

腦袋還沒清醒，眼神帶著迷糊，讓開門進來的高木夏月忍不住笑出聲，「你是笨蛋嗎？你姊姊在這裡！」三十年的姐弟，高木夏月一眼就知道自己弟弟在想什麼。

聲音也讓春日朝醒了過來了，下意識地伸手摸向高木夏星的額頭，鬆了一口氣地說著：「退燒了，太好了。」

「感謝你的幫忙，我把昨晚上的菜熱了熱，不介意的話請跟我們一起用餐。」高木夏月對著春日朝說著，從高木夏星的衣櫃裡拿了衣服遞給春日朝，「不介意的話也可以先換套衣服，星醬比較矮些，但你蠻瘦的，穿起來應該可以。」

「也沒多矮，我這裡有悠真上次的衣服，他的比較合適。」高木夏星想起這件事。

「......上次我們見面有來你這邊拿走。」高木夏月慢了一會才說。

「......原來。」高木夏星面無表情地說著。

「原來什麼？」春日朝好奇地問著。

「我拿走了他的吉他，他只會懷疑自己把東西放在劇團或者我那邊。」高木夏月笑著說，摸了摸自己弟弟剛睡醒還有些亂的頭髮，「去洗臉！我放在房間裡，再借我幾天！」

高木夏星去洗了一把臉，簡單地處理了冒出的鬍渣，他只記得自己退場後直想著回家休息，感覺自己身體有一股說不出的沉重感，一路搭著快車、計程車，一回家跟姊姊說了幾句話後倒頭便睡，連衣服都沒力換。

還在回想這幾天的細節，回到房間碰巧看見春日朝換著衣服，左肩上有著刺青，圖案勾勒著挺藝術的，還沒看清圖案便被衣服蓋住了。

「刺的是什麼？」

「雲，高中時阿豐畫的圖，我們兩個都刺了。」

「可望不可及？」高木夏星喃喃說著，

「我問過，他只說好看。」

「那就是好看的意思吧。」

＊

高木夏月飯桌上好奇地問著春日朝是不是劇場的人，春日朝說了個謊，說他自己是劇團的粉絲，偶然跟高木夏星在幕後說上話，就此變成了朋友，正好去劇團找他時，劇團的人請他送東西過來。

「很少見，星醬的朋友大多跟他有些像，有點天真、傻氣，像你這麼、」一時想不出該怎麼形容春日朝，高木夏月辭窮了。

「世故？察言觀色？不少人喜歡這麼說我。」春日朝從善如流地接過了高木夏月後面的話語。

「是也不是，本質有些像，我無法明確形容。」高木夏月想說的是這個部分。

三人用完餐之後，關秘書把辦好的手機拿了過來，並說著他已經輸入了石原小姐和春日先生的聯繫方式，高木夏月接過手也把自己和家裡人的也輸入了進去，「悠真的我也輸入了，你再跟他要其他人的。」

高木夏星接過手機後內心有些複雜，身為主人卻是最後一個拿到手的。

「我晚些回來，你多休息。」高木夏月接到電話後準備出門，跟自己弟弟交代著，但神情仍有擔心。

「不用擔心，我這兩天休假，可以留著，你們別嫌我煩。」春日朝講得隨意，一旁的關秘書直接與坂口秘書聯繫。

高木夏星笑了笑，自己回房間再多睡一會。

＊

晚些時候，春日朝叫醒高木夏星，給他熱了一些食物，「吃點東西。」

期間春日昭接手了照顧高木夏星的工作，順道接了他的電話跟他的同事聊到工作，以紙筆條列寫了下來。

空閒時翻看了高木夏星一本很薄的散文集《想消失的每一天》，裡面一篇寫到大一暑假母親過世後，那種突如其來的悲傷將他拖入深淵，過去的愛來不及的道別無法跨越的為未來，串連在一起。

大二那年一個女孩出現在他身邊，兩人在一起了三年，他本以為他們會走很久，但畢業那天，她說著：『這些年與你在一起我很開心，但我走不進你內心，開心卻太寂寞，我想放過自己，所以原諒我的先離開。』

『人，寂寞不是正常的嗎？為什麼要把寂寞變成一件糟糕的事？兩個人一起寂寞不也很好嗎？』

春日昭看完後倒躺在地板上以手覆蓋自己的眼睛，笑著說：「是呀......」

 他曾以為不要寂寞就是不斷的與人相擁，荒誕的少年時期傷害了很多人，只為消除無法排解的寂寞感。

自從田邊豐和父親離開後，那種寂寞感幾乎將他吞噬，在此時發現有人與他相同時，寂寞感瞬間消失了，也許是因為他理解了高木夏星，又也許他覺得自己被他理解了。

＊

高木夏星起來後已經天黑，睡得太久讓他失了時間感，去到客廳時發現桌上是自己的書，想必不會是自己姊姊拿出來看的，沒一會便在廚房看見春日朝烹煮著麵。

「你這人很奇怪。」高木夏星吃著春日朝煮的食物，可是口中說著與感謝無關的話。

「怎麼說？」春日朝反問著。

「沒有距離感。」高木夏星笑著說著。

「我常這樣，但很多人會有壓力，其實很容易察覺，通常也不會太常聯繫。」春日朝笑著說著，語氣是全然的不在意。

「你很寂寞吧。」高木夏星放下筷子，像是思索又像是自言自語，「也不全然......」

「我很喜歡這種感覺，不知道你有沒有待過鄉下，我跟母親在一起的那段時間，鄉下地方晚上比都市還吵，各種動物的聲音在夜晚聽得一清二楚。但是偶然一切靜止時，令人感到恐懼，恐懼著自己是否還活著，但恐懼消失後，覺得這麼死去也無妨。」春日朝說著，隨著自己的敘述，似乎又記起那晚的奇異感受，那是母親過世的夜晚，他一個人待在兩個人曾經一起生活的家中，似乎生命中什麼被抽離了，卻又無法明述。

高木夏星拿起筷子繼續吃著東西，滿足地喝完最後一口湯後說著：「所以你變得很喜歡周圍的一切吧，盡情的喜愛，哪天一切消失或者自己消失了也不會後悔。」

春日朝聞言忍不住笑出聲來，「你的書寫著：『人，寂寞不是正常的嗎？為什麼要把寂寞變成一件糟糕的事？兩個人一起寂寞不也很好嗎？』快樂的寂寞不是很好嗎？說起來，我們很像呢！」

高木夏星想了想後，同意他的說法：「我們確實很像，在這方面，但走向全然不同，你是個濫情的人，我可不是。」

突然被說濫情的春日朝愣住了，口中喃喃得唸著：「濫情？」

高木夏星給自己倒了杯水，拿著感冒藥吞了幾顆，就著水嚥下藥丸後，才認真地說著：「你跟很多女人發生關係也是因為這樣吧，我也希望跟世界快樂地處在一塊，但我不希望最後被冠上虧欠了誰的名聲，要我來說......」

停止了一會後，高木夏星繼續說著：「互不相欠是最完美的，畢竟不是每次都能有美好的回憶。」

春日朝呆坐了一會自我檢討了許久，高木夏星都趁空洗完澡了，他仍坐著原地，見狀高木夏星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說著：「也不用這麼打擊，至少，我們相處得很快樂呀！」

春日朝摀著自己的胸口，心有餘悸地說著：「剛短短的時間我回憶過去，經歷了許多好像快樂但有些糟糕的回憶，現在你說我們是快樂的，我的感受沒繼續糟糕下去。」

「......你是笨蛋嗎？」高木夏星覺得這個人有時候不像他以為的樣子，他以為這個人會比他以為的冷漠或難以相處，卻完全沒想到他會是這個模樣。

春日朝看出他的想法，表情收了收，說著：「因為這不是工作，你不會想看到的。」

這一瞬間高木夏星明白了他在說著：『他在工作有不同的樣貌。』對此他笑了笑，「你明天有空嗎？我們去外面走走。」

「好。」

如同認識多年的友人一樣，兩人隨意聊著，晚上春日朝睡在鋪在地板上被窩裡，突然高木夏星說著：「你說會不會有個人影在我床底下看著你？」

春日朝皺了皺眉頭，好一會後坐起身，又好一會後站了起來掀高木夏星的被子擠了進去，「一起睡。」

「哈哈哈，你怕鬼！」

「閉嘴！我才不怕鬼，只是不喜歡扭動的肢體！」

＊

一早，高木夏星帶著春日朝去了劇場，這裡其實是很多單位合用的地方，偶爾劇團間的合作也讓大家都很熟悉彼此，工作人員看見高木夏星紛紛與他打招呼：「聽說你生病，怎麼不多休息？」

「好得差不多了。」高木夏星笑著說，但面容還是有點憔悴，令他的話聽起來沒什麼說服力。

春日朝拉著高木夏星到後門的長椅坐著，從口袋拿出記事本給他：「昨天跟你提過工作的部分，你先看一下。」

高木夏星看完後感到訝異，口中仍要說著：「在我睡著時接了這麼多工作，真是太嚇人了！」

春日朝笑著看他一眼，眼神裡寫著：『你就裝吧！都是你之前講好的工作！』

「本以為今年沒有休息日了，生了一場病倒是多了不少時間。」高木夏星面帶微笑地說著。

「你就多休幾日吧，拖你的福，我也休了兩天。」春日朝這麼說著，看像天空的眼神帶著一些無奈。

「今天禮拜三呢，去你那邊吧？」高木夏星突然想起。

「不了，下週見，我有些事要辦。」春日朝看了手機一會後這麼說著。

春日朝這麼離開了，高木夏星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帶笑的臉慢慢的收起笑容，神情上有著迷惑與疲憊，迷惑的是這樣的人確實很吸引人，但自己被吸引了嗎？而疲憊的是看著記事本上的排程，似乎也該正視自己這幾年用工作填滿生活的問題。

「......下週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