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零十八年日记一则……(转载)
今天是清零十八年五月八日,我的十八岁生日。
早晨七点,核酸机“滴滴滴”响了起来。我照例起床打卡。
试了几次,核酸机都没识别出来我的脸,我不得不打开“生活必备”买了一台新的。
没过几秒钟,我家那根接受物资的管道就有了动静。
我家有很多管道,负责传输病毒相关物品的、喷洒消杀喷雾的、接收果蔬肉蛋奶的、接收其他生活用品的……
前两根管道使用频率最高,几乎每天都有东西传输过来,据说用的是最新的材料,没几年就会更换一下,从不会半途卡住。不像其他那些管道,墙里面轰隆隆响了一会,却不见东西出来,我爸经常不得不钻进去取东西,出来就是满身的脏污。
比如现在,五秒钟的功夫,新的核酸机到了。又升级了,现在是莲花牌第十五代。
我仔细看了看,除了莲花上多了几片花瓣,倒是没看出什么别的区别,价格却比上一代又贵了三成。
我祈祷着千万不要被我妈发现。
幸好,现在我妈顾不上我——机器人上门来给她做经期检查了。
几个月前我妈申报了绝经,只要通过官方认证,我们家就不用再缴纳独生子女罚款了。这么多年,因为我爸妈身体健康、具备生育功能却不响应号召多生多育,每个月都不得不上缴高额的罚款,日子过得绝顶智能,却又捉襟见肘。
我走过去拍了拍机器人,问道:“换人啦?之前来我家的那个大白呢?”
机器人不搭理我。
好吧,看来它也不具备搭讪功能。
事实上,除了平时给我们上课的机器人具备问答功能,其他所有我接触过的机器人,都只会重复一句话:“执行命令,请配合。”
据说历史上一度曾经靠人工执行命令,然而这些人要么出言不逊,要么说了不该说的,容易被录音抓住把柄,还经常执行不到位,任务没完成,反倒被人追着跑。于是官方批量生产了许多这样的机器人。你跟只会说一句话的机器人,再怎么辩白哭诉讲道理发脾气,又有什么用呢?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爸变戏法一样的掏出了一个蛋糕,对我说:“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了。十八岁,代表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个成年人了,代表着以后你要学会对自己负责、为社会做贡献……”
我妈一脸惊惧:“你又在黑市买东西了?”
“十八岁是重要的日子,我就想给孩子过个像样的生日。你想想我们小时候,学校都会给我们举办成人礼,家人、朋友都会给我们送礼物。你看看他们这一代小孩,过生日哪还有生日的样子……”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你过生日要吃蛋糕,他们这代人就非得吃蛋糕了?”
我爸总是这样。
他是个老古董,每天都闷闷不乐,隔三差五就要唉声叹气地念叨几句,“我们那个年代,日子可要比这好过多了……”
我跟我妈只当没听见,闷头吃饭。
我爸自顾自念了几句,低下头不说话了,接着神情哀伤地摇了摇头。
从前我妈还会打断并且教育他:“讲了多少次了,不该说的话就别说了,过去的事情想有什么用呢?过去的不会再回来了。”
她不让我爸在家说,我爸就去社交网络上发表感慨追忆往昔。
他倒是直抒胸臆了,网友看见IP属地上的小区名,留下了许多冷嘲热讽的评论:
“咖啡市文艺复兴?”
“查了,你家小区就是个老破小,喝得起咖啡吗?别凑热闹了。”
那一次,我爸在我们的生活里消失了足足两个礼拜。
再回来的时候,他就变成了如今的样子,消瘦,又总是紧锁着眉头。
我妈问他发生了什么?他便哀伤地摇头,“不能说,我签了字,不能说”。
我出生的那一年是清零元年。
据说我妈生我之前,我爸被宣布“阳性”被关进了方舱里,家里就她一个人。
居委的人过来说,非必要不出门。医院风险太大,你出去了万一感染了,回来把大家都感染了,我们就完不成指标了。我们立了军令状的。
我妈用尽力气嘲他们吼:你不让我去医院,你现在给我接生吗??
居委说,你怎么证明你要生了?
我妈咬牙继续吼,你没长眼睛吗?!没看见地上的羊水吗?!
最后,我妈签了一个一旦离开小区,解封之前绝不回家的协议,才终于获得了出家门的证明。
那时候谁都想不到,从此“解封”两个字再也没出现在新闻上了。
与此同时,我爸在方舱里急的团团转。他都阴了好几天了,也没放他回家。那阵子出舱复阳的人太多,严重影响了清零攻坚战。全国最懂病毒数据的一群人坐在一起研究了一下,定了方针,“应不回尽不回”。
好吧,他只能在方舱里敲脸盆以表抗议,不过没有人注意到他,隔壁两排有人在打羽毛球,另外一边在跳广场舞,音响里放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好在我妈早就做好了一个人生产的心理准备。
最让她发愁的不是我爸不在,而是她买的待产包、奶粉、尿不湿,全部卡在一个叫“淘宝”的玩意儿的“待收货”栏里。她说本来下单后第二天就能送到,谁知道卡了一个多月。
我没见过那个玩意儿。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就知道“买东西就上'生活必备'”,那上面有一切日常生活需要用到的东西,下单之后过两个礼拜,就会通过每家每户的物资发放管道传输到家里。
我才不信有什么东西能第二天就送到呢——当然啦,除了核酸机,那是比生活必备还要必备的东西。用我爸的话来说,那才是生活唯一的必备。
外婆安慰我妈,没事!我生你的时候也没有待产包、尿不湿,你回去把床单剪一剪,一样的,能用就行……
我妈抓着病床的杆子,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
她一遍一遍地对着视频里的外婆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外婆答不上来,我还在我妈肚子里,更答不上来。
据说就是这个原因,我爸妈宁可缴纳罚款,也只生了我一个孩子。
恭喜他们,今天我满十八岁了,我妈也终于在多次检查复核后收到了确认绝经的通知,他们终于不用交罚款了。
半夜两点,我妈已经睡了。我按照我爸的指示,爬进了管道口,七拐八拐之后,找到了我爸说的那根“跟其他的不太一样”的管道,顺利从里面出来,翻过了围墙。
虽然大门口警卫森严,有好多机器人看守,但是小区的后墙却早已荒废,无人注意。
这是我爸偷偷告诉我的,他说,现在有许多人早已经不知道或者忘记了,人其实是可以出门的。
他还说,今天你十八岁,出去看看这个世界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爸总告诉我,这是一座美丽浪漫的城市,城市里有长满了梧桐树的街区(梧桐树是什么树?),有许多斑驳漂亮充满着风云故事的老洋房(有什么故事?洋房又是什么房?),有一进门就会叮叮当当唱歌的便利店(便利店是什么?),有穿着洋气时髦的男男女女们在街边摆拍(听说他就是这么搭讪到了我妈)。
人们亲切地将它称为魔都。
我怀疑我爸在骗我。
街上很冷清。目之所及,我能看到的只有管道,给我们输送物资的管道,缠绕在一起、无穷无尽的管道。它们占据了这座城市,仿佛它们才是城市真正的主人,把这座城市染成了灰蒙蒙的颜色。
我心想,我爸让我跑出来,就是为了看一堆黑漆漆的管子吗?
无聊死了。
什么“魔都”,这不就是一个大房间吗?
我想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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