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集∣江國慶命案–冤死的靈魂終得雪(01.下)

2021 年 9 月 7 日

無辜的靈魂因蠻橫、粗暴又破壞法治的軍法審判消逝，終在15年後沈冤得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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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綱〕 ║
║ 案件背景...................................................01.上 ║
║ 重要時序整理........................................ 01.上 ║
║ 因測謊開頭的悲劇................................01.上 ║
║ 充滿嚴重瑕疵的軍事審判..................01.下 ║
║ 廢除死刑的有力論證？.......................01.下 ║
║ 寫在之後...................................................01.下 ║
║ 參考資料...................................................01.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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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充滿嚴重瑕疵的軍事審判

相信大家都聽過「舉證之所在，敗訴之所在」這句法諺。法院在認定事實時，必須要依照「證據」，並且要達到一般人都不至於有懷疑的心證程度，才可以作成有罪判決，只要對被告是不是有犯罪懷有任何的合理懷疑，就應該要作出無罪判決。江國慶案從調查之初就存在種種違反《軍事審判法》（修正前）和破壞人權的情形，但在軍方和軍審單位刻意忽視下，瑕疵層層堆疊終於造成無法挽回的後果。

細譯各判決，我概略整理七大缺失如下：

一、負責調查的反情報隊人員不具軍法警察或軍法警察官身份

江國慶案為軍事審判案件，依修正前《軍事審判法》由軍事檢察官、軍法警察（官）負責偵查。然而，陳肇敏卻在1996/10/02的「0912專案小組」會議結論裁示「對劉景太、江國慶二員之偵訊方式可作改變，如二天內仍無進展，請由反情報隊試試」，指示本案由不具軍法警察（官）身份的反情報隊負責偵查，違反修正前《軍事審判法》規定。

二、利用禁閉程序進行訊問

本案已進入司法程序，對人犯江國慶應執行拘提或逮補，依修正前《軍事審判法》第110條第2項規定，人犯解送前應看管在機關或營房內。但在本案中，軍方卻是以江國慶在偵訊時隱瞞事實、誤導偵查方向為理由，對江國慶處以21天的禁閉處分（禁閉處分是行政程序而非司法程序），將江國慶關入禁閉房內，並假借禁閉進行違法訊問，違反修正前《軍事審判法》規定。

三、未及時移送法院（空軍作戰司令部）審問

《憲法》第8條第2項規定：「人民因犯罪嫌疑被逮捕拘禁時，其逮捕拘禁機關應將逮捕拘禁原因，以書面告知本人及其本人指定之親友，並至遲於24小時內移送該管法院審問。本人或他人亦得聲請該管法院，於24小時內向逮捕之機關提審」，反情報隊卻對江國慶進行至少37小時的訊問，遠遠超過《憲法》規定的24小時，期間也沒有通知江國慶的親友，完全視《憲法》保證人民訴訟程序權於無物。

四、以不正方式進行訊問

修正前《軍事審判法》第109條規定：「訊問被告，應出於懇切之態度，不得用強暴、脅迫、利誘、詐欺及其他不正之方法」。反情報隊在對江國慶進行訊問時，反覆播放謝姓女童相驗解剖影片予江國慶觀看；作勢以電擊棒電擊江國慶；將江國慶雙眼蒙住，帶到運用聲光、音效製造肅殺氣氛的地點進行訊問；分組輪流對江國慶疲勞訊問，種種行為造成江國慶心理受到高度壓迫、恐懼。反情報隊成員何祖耀在偵訊江國慶時，更有誘導訊問的情形，問題中均已有暗示答案。

何問：你在洗手台清洗的血跡？     江答：應該是吧
何問：馬桶【廁所】有沒有血跡？   江答：沒有印象，應該有吧
何問：後來你有去洗那把刀子？     江答：應該有。

五、草率認定江國慶自白具任意性

被告自白作為證據使用的前提，在於具備「任意性」及「真實性」，也就是被告需要出於自由意志，在沒有強暴、脅迫、利誘、詐欺、違法羈押或其他不正之方法的情形下作出自白，且自白內容與事實相符時，才可以作為證據。江國慶及辯護律師於軍審初審時，就爭執江國慶自白的任意性，但空軍作戰司令部卻沒有做詳細調查，草草認定江國慶是在自由意志下認罪的，已經違反上述原則。空軍作戰司令部不僅草率認定江國慶自白具有任意性，更在審判中過度仰賴自白，進而作出江國慶死刑的判決。

六、空軍作戰司令部無視審判官迴避規定

為了確保判決公正性，無論是在《刑事訴訟法》或《軍事審判法》中都有法官、審判官的迴避制度，旨在禁止與本案有利害關係、親屬關係或本案相關人員，再次參與本案，導致判決公正性受到質疑。江國慶案中，初審負責審理的審判官為呂德義、羅正南、甯方中三人，在國防部撤銷初審判決發回更審時，該三人理應按修正前《軍事審判法》第67條第8款規定：「審判官曾參與前審之判決者」自行聲請迴避，但更審負責審理的審判官仍然是呂德義、羅正南、甯方中三人，完全無視迴避制度對被告的保障目的。試問，該三人本就認定江國慶有罪、應受死刑判決，又怎能在不受任何影響下，公正進行更審程序？

七、證據間多有矛盾

判決中引用的國防部軍法局國軍法醫中心1996/09/30鑑定書，竟然援引日期在後的法務部調查局1996/10/07檢驗通知書鑑定結果，時序顯然有誤，國軍法醫中心1996/09/30鑑定書如何作成？是否具有參考價值？存有疑問。
就證物衛生紙是否存有江國慶精液跡證乙事，國軍法醫中心推定「含有死者血液及被告精液」，但刑事警察局檢驗結果為「未發現精子細胞」，鑑定意見明顯未一致。
就證物衛生紙斑跡的檢驗結果，國軍法醫中心、刑事警察局雖然都不排除有江國慶DNA的可能，但基因型別組合方式沒有完全相符（鑑定結果應該要完全相符）。
江國慶自白是用衛生紙「擦拭」被害人下體，但衛生紙上的痕跡卻是「噴濺痕」的可能性較大，顯然矛盾。
兇刀上沒有採集到江國慶的指紋。
兇刀是在案發現場被發現，發現時是乾燥、乾淨的，假設江國慶是拿這把刀行兇，上面必定有大量血跡，應該要帶離現場才有機會將血跡細細清洗乾淨。既然已經將兇刀帶離現場清洗，又何必將清洗後的兇刀再次放回現場？顯不符合經驗法則。
江國慶自白是在當天中午12:40進到案發現場，但根據證人證詞，謝姓女童可能在12:30以前就已經遇害。
江國慶自白是用謝姓女童的衣物清理現場，沒有用水沖洗，但根據證人證詞，現場有遭人以水沖洗過的痕跡。
江國慶自白對謝姓女童穿著的描述，與謝姓女童實際的穿著樣式、顏色都不符。
現場採集到的掌紋，經鑑定後與江國慶、許榮洲均不符（2010年重新鑑定後，認定該掌紋為許榮洲掌紋）。

偵審程序中，對於被告有利及不利的情形應一律注意。然而在江國慶案，明明證據間有這麼多矛盾的地方，而且在判決確定前，許榮洲已經有類似手法性侵案件的涉案可能，種種跡象均顯示江國慶或許不是實際犯人，軍審單位理應要更加仔細斟酌，查明事實真相，卻完全忽視這些跡象，漠視應該達到沒有任何合理懷疑的證據法則，甚至用不合法的手段逼迫江國慶自白，逕行對江國慶判處死刑，實在是重大的違法行為。

※

■ 廢除死刑的有力論證？

如文章最開頭所說，江國慶案是我國司法史上相當重大且著名的冤案，甚至導致一條無辜生命的消逝，持廢除死刑論點者，就將本案當作是有力論證，認為死刑具有不可回復性，人死不能復生，一旦發生冤案，沒有挽救的餘地。

江國慶案發生的原因完全出於軍審單位，漠視法令，違反人權，各種行為的目的都只是急著破案、敘功，將司法保障人權、發現真實的要求踩在腳下。江國慶被冤判的原因，是因為死刑制度嗎？我想不是的，回歸案件本質，強化蒐證、偵查能力，加強審判品質，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

■ 寫在之後

國防部北部地方軍事法院在2011年宣告江國慶無罪的再審判決最後，引用了《左傳》的一句話：「淫刑以逞，誰則無罪」。常聽到有人說，法律是用來保護壞人的，我無法完全反駁這句話，畢竟法律的確沒辦法百分之百實現正義，司法單位也有很多大家想像不到的無奈，只願我國法律、制度、審判在每一次的案件裡更趨完善，畢竟現在已經不是「來人啊，給犯婦上夾棍」的時代了。

選擇這個案件，除了跟@漫閱讀提到以外，也跟我無緣的論文有關。學界很多針對這個案件的文章，但都是針對幾個特定議題的探討，不是我想看的，乾脆自己寫一篇。一口氣讀這麼多個判決，只有「酸爽」兩個字可以形容，寫的過程中會不自覺用法律文字來寫，驚覺之後又改掉，就這樣修修改改了好幾次，如果還是覺得很拗口，請多包涵。

第02篇會寫許榮洲案，就會開始帶到犯罪學的內容了，應該會比較有趣、容易閱讀一點，應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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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參考資料

「江國慶案」條目，維基百科。
財團法人民間司法改革基金會，江國慶案報導。取自https://www.jrf.org.tw/keywords/21#more。
監察院（2010/05/12），099司正0004號糾正案文。
許榮洲案判決，臺灣臺北地方法院100年重訴字第17號刑事判決、臺灣高等法院101年矚上訴字第1號刑事判決、最高法院103年台上字第813號刑事判決。
陳肇敏等人民事賠償判決，臺灣臺北地方法院101年重國字第22號民事判決、臺灣高等法院103年重上國字第7號民事判決、最高法院106年台上字第2853號民事判決。
最高法院110年台上字第236號刑事判決。
最高法院110年台上字第2915號刑事判決。
呂佑文（2020），科學證據之研究－以測謊鑑定為中心，中央警察大學警察政策研究所碩士論文。
徐子評（2020），刑事程序中測謊之研究，國立臺北大學法律學系碩士論文。
趙子翔（2020），偵破謊言可能嗎？台灣測謊技術的STS研究，國立陽明大學科技與社會研究所碩士論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