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與遠嫁的女兒

自從外公外婆過世後，我的母親好像才算正式脫離原生家庭。

不需要回外婆家的過年，我都像是鬆口氣般，不用在春節最寒冷的幾天裡，住在陰冷潮濕的外婆家(或是再刻意大老遠返回我孤單一人的北部住處)。

母親轉述我學會說話後的第一次回外婆家，一打開計程車門，那句奶聲奶氣喊出「阿嬤我回來了」，瞬間融化了寒冷的北部的外婆的心。也許天生就是業務嘴，知道怎麼討人歡心，獲得第一次的正向反饋後，更加強了外在乖巧懂事的人格設定，我的出席都像是舉證我在平日裡扮演善解人心的好女兒，我溫順地出席，聆聽大人們的嘮叨與惋惜，配合著吃飯、應和著對話，這些行為不過是家庭劇本裡的一部分。

可如果誠實地說，冬寒夏熱的外婆家，對我而言，幾乎只是一個複雜而疏離的空間。

多半時間我都窩在床沿翻著表姊留在房間的書，或是跑到無人的客廳看整天的電視，外婆家裡住的都是清一色的成天打電動的表哥，談話裡沒甚麼交集。我對外婆家真正的喜歡，可能只有外公親手種出的新鮮作物，帶著泥土氣息的蔬菜，清甜爽脆。媽媽總是心疼外公勞作的辛苦，因此總是制止外公又去摘採新鮮的蔬菜。

從每次的大費周章的舟車勞頓就可以切身理解遠嫁的寂寞，我能體會母親每次返鄉的想念，尤其是在我也當了媽媽以後。

同樣的，我也是，臍帶還沒有斷乾淨。

從上周六帶著小子賴在娘家開始，每天都睡飽吃好。

我的母親終於不必再回去了，而我卻還在這條熟悉的路上來來回回。

明天又要北上了，我通知著小子，沒想到他居然回我「我已經開始想念這裡了啊」小子嘴裡還塞著水果，目光不離電視，漫不經心地說著。

前幾天，一場過於激烈的遊戲裡，他才不小心把我父親的臉頰打傷，哭鬧過後，我卻在那個瞬間，清楚地感受到彼此之間教養觀的衝突。

以往我的母親並未介入我跟外公外婆之間的情感，任由我懵懵懂懂的試圖理解中摸索，也許這與過去不崇尚把內心感受說出來的壓抑有關，現在的教養、甚至是近期提倡的覺醒，都是試圖把心中的疙瘩放下才能無懼前行。

我也很希望從我開始建立起信任友善的家庭環境，加深我的父母親跟小子之間的情誼，不論娘家是可以成為我在親職角色上的後盾，更是可以讓孩子有多一個情感、技能上的支持。

彼此之間教養的衝突，其實也是我們內心的矛盾。

我們都在試圖成為「更好的人」，但我們又如何定義這個「好」？ 一不小心就流於了完美主義的陷阱，我們把對自我要求的那份苛刻當作標尺，抬高了標準，因此流轉在彼此之間的裡應如此，都是一種對自己不願放手的嚴格。以至於所有的親密關係都變成了自我理想典型的映射，所有的互動裡代入了最佳實例。然而，憑良心說，這份親情早就超過及格線太多了，我們卻還在爭辯著自己的角色已經盡職？

結果就是很傷心。

因為我們不是為了分數才在這段關係裡努力，而是因為這是親情、這就是愛。有些時候，這份愛是一種習慣，是義務，是責任。 但有些時候，它其實只是簡單的情感流動。

這些牽絆仍然會像是某種無形的線，細細地繫著我們，讓我們無論走到哪裡，心裡都還留有一絲熟悉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