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人间鬼故事 · 第四天

七日書#9-4 仍在記憶裡飄盪的仙女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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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寫一隻你掛念的「鬼」。

國中數學老師是一個仙女。

而我是數學小老師,那個屁顛屁顛跟在仙女的小精靈。

她總是輕飄飄的,當用她那個纖纖玉手在黑板上寫著那些數字,我會分不清老師白淨的手指和白色粉筆究竟哪個比較白皙、哪個比較細,但我能確定粉筆更為兼顧,當所有老師總是摧殘粉筆、上完課總是遺留粉筆的斷肢(枝?)殘臂,而她再怎麼用力寫下的習題與公式,也是消磨了一點粉筆的長度,甚至,粉筆還刺激到的她的嬌嫩皮膚,每次課間我都會需要幫她整理自備好的透明手套。她的手臂也很細,看不出有肌肉的存在,即使有,那肯定是強而有力的橡皮機,支撐著骨架活動的功能,彷彿皮膚是毫無用處的,無助又透明的貼在骨頭上。

南部的天氣很適合她的紗裙,她的打扮不屬於任何一個時代品味,她的時尚就是標誌著她自己而已。

口紅永遠都是新鮮艷麗的,我可以區分出不同色號,但那時候的口紅並沒有不沾杯的黑科技,只有再我端著她的保溫鋼杯給她,她的唇色染在杯緣,才有一點人間氣息,但又像是仙女下凡遺留下的亮粉。


國一開學的第一堂課,所有老師指名要我當小老師的時候,同一個學生不能兼任兩個以上的主要科目,我卻選擇了我最弱的數學科目,記得初次回絕老師失望的表情,當小老師可以加分的,恨不得把所有資源單押在我身上那樣的關注,我還是輕輕地推開了,反正老師也不會放過我的,我還是很常穿梭的進出不同老師的座位。走進文科辦公室,英文老師總是帶點恨恨眼神、語氣酸溜溜地說,哪個學期要當她的小老師。而我去理科辦公室,理科老師表示很能諒解,沒有過多糾纏,只是預約著未來的時間,說要記得把科展放在計畫裡。好險,數學辦公室是一個專科辦公室,就跟數學這一種純粹的存在般,不容得打擾,供奉的一處安靜殿堂。

可是老師跟所有人始終都有距離,是一個我怕驚擾到的一個存在。

這讓我每次多了解老師一點,就會像是知道甚麼神聖手諭那樣開心,有一天,我去找老師,老師的座位隔壁有一個凶神惡煞的大叔,我慌慌張張地跑出辦公室找老師,老師那麼漂亮,要是那是老師的追求者怎麼辦,我害怕弱不禁風的老師會有危險。找到老師後,她淡然自若地領我回到她的位置,她說那是她爸爸。

我又多認識老師一點了。


放寒假前的最後幾課,老師講起自己的故事。

在隔好幾條大馬路之外的一所明星國中裡,有一對貌美如花的雙胞胎姊妹,她們總是校園裡眼神追逐的焦點,每次下課,她們走到涼亭裡乘涼,總是會引來很多同學圍繞在她們旁邊,有的人在走廊上、有的人在涼亭旁邊圍了一圈,那樣空前盛況,學校裡把姐姐叫做大妖、妹妹叫做小妖,大妖小妖的爸爸總是很保護她們,在這樣的呵護底下,她們成績也總是名列前茅,一起考進第一志願的高中,直到分發大學、選填志願,大妖因為總是受到爸爸的保護也不想讓爸爸擔心,所以填了家裡附近的師範大學,而妹妹選了離家很遠的大學去拚搏。最後故事,被她賣個關子,她請大家可以猜看看她是大妖還是小妖。

假期結束後,老師沒有回來,班導請我們再等待一下。

後來就突然聽說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因為她檢查出致命的病已經無力回天了。怎麼會呢?我還想她公布答案前,請我先不要搶答,宣示我跟所有人都不同,只有我跟老師的關係最親近,可是她的美麗,她的神秘,她的飄渺,讓她已經是一場沒有結局的故事,我知道的所有她的資訊已經不能炫耀了。

接著班導平靜的發下出席葬禮的意願調查。

我沒去的那場葬禮,就辦在離我家不遠處。那天是周末,我靜靜的看著外面的光影變化,我期待,也許她的身影藏在光影交錯的地方,在陽光映照下的窗簾邊緣,可是直到太陽下山,我只能遙想著,在她的告別式哩,她的那張相片還是笑容燦爛而且動人,只是最後的最後,關於老師的資訊已經不會再繼續更新了。

那時候,我還是個不懂死亡真正意義的孩子,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泛起一絲陌生的不適,但更多的是迷茫。人生沒經歷過場死亡,這兩個字很遙遠,只當一個人不再出席了,他們是真的再也見不到活生生的人,這也沒有甚麼,有些人活著,我也當他是死了,畢生也不可能再見面的清單長得很,結果都是一樣,生或死我沒辦法感知那重量與區別。

可是如果,還知道對方還活著,那見面與否只會是一種選擇。

如果美麗的數學老師還活著,很抱歉我連對方的名字都忘了,就是一個很美麗的人影,烙在我心頭。我不確定我會不會定時去見她。

雖然知道她早就離開了,甚至連死亡的消息都已經過去這麼久,但我總覺得她還在哪裡,在某個轉角,在某個還沒有被時間磨平的記憶裂縫裡。她的存在像是那種早晨還殘留著夜晚露水的夢,醒來後,知道曾經擁有過,但記不起細節。她的手指是白皙的,她的聲音是溫柔的,但卻有種遙不可及的距離感。

但她從未真正離開。她是我的鬼。

不是那種恐怖故事裡會來拉人腳踝的鬼,也不是夜晚會壓在你身上的幽靈,而是那種無法名狀、卻又無處不在的存在。她在我的夢裡,偶爾出現,站在講台上,用粉筆輕輕敲著黑板,問:「這題,你會了嗎?」後來的日子裡,我以為有人會問我怎麼沒去,我寧可有人質問我,可是沒有,好像仙女來過又沒來過,因此我也未對任何人提起她。

有時候,她的聲音飄來飄去,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回音。她一直都在,卻永遠不會再出現。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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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JOH靠嘴巴吃飯,可是語言一旦說出來就會變成石頭,太重的無法承受會砸傷自己的腳。換個方式吧!文字躺在某個載體上面或許就輕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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