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紅玫瑰敬致先父
上個月,因緣際會地接受某廣播電台的訪問,閒聊徒步環島。主持人為瞭解我的背景,認真地讀了我許多文章。
閒聊時,他問到,為何寫了很多有關母親的事,卻很少提及父親,是否與他的感情不如與母親那般的親密?對他的愛不及對母親那般多?
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我說,我並非不愛父親,只是他很複雜很難寫。
母親是個單純的人,父親是個複雜的人;母親是個溫暖的人,父親是個嚴厲的人。母親很疼小孩,父親很顧家;但顧家的男人不一定疼老婆,也不一定疼小孩。
我驚訝自己脫口用「複雜」及「嚴厲」二個詞彙來定義父親。
父親的「複雜」,是因為他有個窮困又喪母的幼年,半工半讀辛苦地完成中學及大學的學業。
日治時期能讀到大學畢業的,大多去美國留學,在美國工作,變成美國公民。獨子的他選擇留在台灣,他任公職、教書及開公司,也曾在民營機構工作,最後在非營利組織退休。
父親臨終臥病在床的那些日子,常常喃喃地提起早年發生的事,二二八事件、大學生活、以前的朋友及工作等等。有時,他會突然想起一個名字,要我們上網查查這個人在不在?他陳述的往事,如夢似幻,宛若電影般的情節。
因為他經歷的環境複雜,加上我們成長之時,曾在外地工作,也常出差,對他的了解,僅止於他工作的忙碌及對我們課業及生涯的督責。
至於「嚴厲」,應該不難了解。父親是個自我要求嚴格的人,對母親及小孩自是嚴加看管。
婚後不久,他即要求母親記帳,且要結計收支,時時控管,不得有錯。母親的同學或同事邀約吃飯旅遊,如太頻繁或返家太晚,父親也會阻礙或責難。
對母親已是如此,對小孩就更加嚴苛,打罵就像家常便飯,令我們的童年很不快樂。到了中學大學,不但對課業成績有所要求,對交友或返家時間也有嚴令。待我們畢業工作,薪水繳庫的比例,也有一定的規定。我們都恨不得趕快結婚成家,自立門戶。
那個時代的台灣人,在政權及父權的高壓下成長,男人慣用粗暴的語言,彰顯權勢及地位,女人及小孩則用服從及隱忍,換得喘息的空間。
除了「複雜」及「嚴厲」,父親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堅毅」。
父親曾提到,讀中學時,下課後在單車停車場打工,他常就著昏暗的燈光勤讀。最後,他能以長於其他同學的年齡進入大學,顯現他對追求目標的堅毅及努力。
父親退休後,總算放慢腳步,過著較閒適的生活,和母親遊山玩水,也到社大上課。他到快八十歲才開始學油畫,每次都揹著背包,裝著沉重的顏料、畫筆及畫布搭公車到畫室學習,即便常因痛風不良於行,也從未落課。
臨終之前的數個月,他因肺阻塞嚴重,困難呼吸,也無法阻礙他奮力起身出門運動的決心。
父親曾懊惱過於重視工作,太晚開始學習專業以外的興趣;我的提早退休及學畫,也許就是他的淺移默化。
前兩天是父親的冥壽,我努力地完成這朵紅玫瑰以遙念天上的父親,想必他已放下一切懸念,過得逍遙自在,無罣無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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