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为历史版本和 IPFS 入口查阅区,回到作品页
阿凸
IPFS 指纹 这是什么

作品指纹

農村裡的少年郎, 他們有甚麼出路?

阿凸
·
·

年初趁著駐派工作結束, 我回了上蔡一趟去看去年支教過的學生.

從廈門轉機到鄭州, 中間行李還沒跟上, 頂著時差睡眼惺忪地在新鄭機場等了四個小時. 再到市區找往上蔡開的順風車. 幾個跑車師傅都拉不到客, 拼車再拼車, 才載著三個乘客上高速. 中間還跑了一趟新鄭機場的休息站, 等了一個多小時, 總算滿座了才載往南開.

我問師傅今年車怎麼這樣少, 去年每到周末, 從鄭州往上蔡的順風車每到點就好多班. 師傅說生意不好, 都快過年了, 回上蔡的人還這麼少.

抵達上蔡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鄉村道上起了大霧, 也沒路燈. 待我們從縣城西面進城, 我看到熟悉的石像, 還有李斯步行街的商場, 感到樂不可支. 上蔡街道中間都掛著年節的花燈結綵, 我貼著車窗向外看, 心裡想著現在要見學生一面可真難.

冬日裡起大霧的校園

只是過了一年, 學校裡很多我相熟的老師都轉調到縣城裡升學比較好的初中. 上一年初三的學生現在散落在各地, 我只能等高中或是中專放寒假了以後再和他們約時間見面. 校園裡有多了許多顯而易見的工程: 主要通道鋪了柏油, 校舍又重新粉刷貼了更多的標語. 學生們告訴我今年的初三減了兩班. 我們望著在二樓的圖書室, 他們說自從我走了之後, 學校再也沒有開放過給學生進去.

終於見到學生真人十分開心, 雖然也不免引起學校一些老師的懷疑. 有些是不明白這樣老遠跑一趟的舟車勞頓有甚麼意義, 也有些旁敲側擊我是不是在從學生身上收集甚麼資訊. 因為沒有老師直接來問過我, 所以我也當作甚麼都不知道地和學生連繫會面, 只希望停留期間不要出甚麼岔子.

支教的時候和我最相熟的孩子都已經畢業. 他們有些偷偷帶手機進寄宿的高中裡, 和我說哪一天才考完期末考, 哪一天才放假回家. 有個學生住的偏, 他期末考結束就要跟家長回老家. 我趁著他們學校放午飯讓家長去宿舍搬學生舖蓋的空隙, 去他的學校找他. 那間高中我從沒去過, 穿過停車場, 正思忖要怎麼用我突出的台灣腔國語去問路還不引起注意, 就聽見學生切生生地喊, “Eva老師?” 他長開了些, 而我在馬拉威瘦了一圈, 兩個都懷疑地打量對方, 但是相認那刻都心安了.

過年之前, 上蔡又起大霧又下了雪. 我幾乎出不了門. 有學生才放假都還沒把舖蓋運回家就讓媽媽騎車過來找我, 也有學生早起沿著三環路走到學校來和我聊天. 有一天早上我騎車到文樓小學去和一個學生會面. 天氣冷, 我用僵手指發微信給他說我到了. 在路邊我一直盯著校門口地攝像頭, 想著我會不會看起來太可疑引起關切呢? 

學生遠遠騎著電瓶車過來, 穿的還是去年冬天他常穿的襖. 他的臉露在包得緊緊的帽子外邊, 淺淺浮起一個微笑. 我看他慢慢朝我划過來, 自己被感動了一把, 因為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看過這個敏感的小孩子笑了.

騎去文樓小學路上經過的田畝

 在上蔡只停了十天. 那時疫情還沒被廣泛的報導. 等到我趁在香港轉機的時候滑手機, 新聞頭條是鍾南山確認新冠肺炎可以人傳人. 漸漸地, 學生開始和我聊起農村裡開展的防疫措施. 鄉道封了, 村子裡不給出門. 開學延遲了, 一些高中生開始上網課.

三月之後, 開始有學生曬他們領的健康證書. 上蔡解封了, 出省去打工的孩子又重新回到廣東和浙江去找門路. 這其中也有些是因為中專遲遲不開學, 覺得沒所謂在那耗時間的少年, 把心一橫, 休學, 去打工.

我自己原本三月接了去中東的駐派工作, 因為北美洲和歐洲疫情爆發, 遲遲不能成行. 在家待命的時間沒有那麼忙碌, 學生不在學校也多了可以用手機的自由, 我和他們的聯繫反而密集了起來.

我支教的農村原本就是中原血災的高發地, 學生裡有些也是父母雙亡, 爾後祖父母也老逝的孩子. 遇到這樣的學生, 難免心裡會多些關注, 擔心他們在外討生活找不到甚麼能夠商量事情的成年人.  四月去到底, 有一個家裡沒人了的男孩, 傳訊息和我說今年經濟太不好了, 廠裡都不招人. 他只能找到一個在餐館裡幫忙的低薪工作. 雖然已經習慣自己一個人, 但是好累啊.

時序再向前推到五月, 今年初三的孩子也準備要報中考了. 像去年一樣, 學校領導讓很多中專的老師組織到學校裡招生. 農村裡教育資源差, 許多孩子也明白他們考不上甚麼好高中, 更遑論再下一城去上好大學. 對於這些來招生的中專, 很多學生也樂於去報名, 買個未來的保險. 很多學生於是傳訊息來告訴我這些想法.

我曾經聽過一個私立城軌學校到學校來招生, 學生和家長去參觀了廣大的校區, 就掏錢當場報名. 那時候我還在牆內, 總覺得網路上找不到透明的訊息來判定這個學校的好壞. 翻牆之後層層的查, 確定這是一間學店, 再告訴學生的時候, 他已經被招生的老師盯上了. 他們趁晚自習的時候把學生叫出來訓了一堂課, 還問到底是哪一個外籍老師說這間學校不能讀的. 最後我的建議沒有被採納, 學生和家長不願意自己一千多塊的訂金打水漂, 照樣去唸了那間私立學校.

遇到這樣的學生多了, 心裡起了巨大的疑問, 到底農村長大的孩子, 可以找怎樣的出路?

不是每一個小孩可以在那麼差的教學環境裡過關斬將, 但是他們也並不是像外人們想像,都懶惰散漫沒有思想的. 他們許多也希望能想清楚自己的未來, 找尋自己的喜好. 但是很多時候, 他們根本不知道社會上有甚麼多樣的生活模式. 於是跟隨著父執輩的腳步, 越走越走上一條最容易被時代落下的路途.

人在北美, 又不是中國土生土長的, 我自己是個除了讀書就是做研究的白領 (現在更像個科研藍領…), 根本沒在中國那個生猛的社會裡打混過. 對這些及早要去面對世道險惡的學生, 我常常覺得自己能提供給他們的建議很扁平蒼白. 北美有個多華人聚集的論壇, 我在論壇上開了一個帖, 想問問從中國那個體制走出來的留學生和移民, 對農村戶口的少年們的出路有甚麼建議.

出乎意料, 回帖還挺踴躍的, 但是令我更驚訝的是, 在留學或是僑居的華人群體裡, 對中國農村青年的印象和了解居然這麼稀薄. 又或者, 切入的角度太宏觀, 宏觀到彷彿個人可以做的任何一丁點小行動都顯得多餘.

即便是這樣, 我還是挺想繼續做. 自己單獨手刷技校資訊和核實太過土法煉鋼. 廣大的Matties裡有沒有任何人或是知道任何社群是做類似農村/留守兒童職涯輔導的工作的呢? 這裡有個求知若渴的Mattie想知道你們怎麼做的或是我可以怎麼做.

CC BY-NC-ND 2.0 授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