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蘇東坡(一)
what is in a name?
容我用莎翁這句著名的話開頭,what is in a name? 在人類的幾千年的歷史上我們見過很多光彩奪目的人物,在中國幾千年的歷史上我們也見過太多的流星一樣燦然閃亮的傳奇。然而過了一千年,我們唇齒之間輕輕讀這個名字,蘇東坡,還會仿佛有一種奇跡。
what is in his name?
我們可以去故紙堆裏翻找他的筆跡,可以去傳說裏追隨他的身影。可是那是蘇東坡麽?在陰沈的天氣裏,在幹不完的工作堆裏擡起頭,我忽然想起蘇東坡。
然後笑了。
蘇東坡在哪裏?
前幾個月我們去一間飯館吃飯,吃的開心就把廚子請出來聊天。出來了一位,瘦,有胡子。我問他自何處來。然後他笑說眉州。然後我們幾個一起恍然大悟:蘇東坡的眉州?然後他笑:是喲是喲。仿佛聊起蘇東坡就像聊起隔壁那個拄著拐杖,杖上掛著酒葫蘆的老丈。
這個人老跟佛印過不去,結果每次都是自己吃虧。他還跟妹妹鬥嘴,結果妹妹反諷說:去年一點相思淚,至今尚未到腮邊。他跟王安石也耍小聰明,輕松大膽地就跟他和路邊的農夫賣弄一樣。蘇東坡這個名字,提起來在想起悲憤之前總是先引起會心的微笑,就好像我們到了餐館經常忍不住要點東坡肉一樣。
他且不用那筆寫千古文章,倒沾沾自喜地總結燒肉大法說:洗凈鍋,少著水,柴火罨煙焰不起,待他自熟莫催他,火候足時他自美。說完了自己得意洋洋地繼續說,啊呀,一大早起來打兩碗肉俺一個人大口大口,多來勁兒呀。——他倒不怕高血脂。
我 一邊兒寫這個老頭,一邊兒吭哧吭哧的樂。他達時也欣然,貧時也陶然。這個人生的舞臺上他飛揚跳脫,快活無辜地像一個玩水的孩子。我有理由相信他並沒有得到 無知的賜福,他了解這個人生的所有磨難和所有無可奈何,然後他繼續安詳地走下去,仿佛這一切磨難和無可奈何都超脫於人生的大背景之外。是嘈雜的低音大提琴,是電腦的嗡嗡聲,是畫板上小鳥背後的藍天,唯其明顯而忽視。
然後我突然不想笑了,因為我想起了很多別的事情。
我 說蘇氏‘貧時也陶然’,這並不是說他一生一直像一個天真無知的人一樣大無畏的快樂。他完全明白一切,但是他不屑和一切計較。有些人看到黑暗的世界要吶喊, 有些人看到不公的一切要尖酸,更多的人在時間裏漸漸隨波逐流,從被迫害的變成迫害人的。可是蘇軾沒有。仿佛這一切的黑暗,不公,困苦,挫折都是春風都是空 氣。他看見它們,但是這一切仿佛和他心中的蓮花無關。
他照舊煮肉吃,春天來了到田裏去,跟鄰居的老農聊天,讓太太備酒吃魚。春天秋天慢慢過去,蘇東坡還是 蘇東坡,更溫和更豁達更好奇。他始終不肯妥協,因為這一切都低於他。他興致盎然的在人生的路上走,那一切的宵小跟隨著,伺機要撲倒他。可是他還是直爽豁達,連正眼也不肯看一看。所以連他的敵人都得承認,想證明蘇東坡有什麽壞心那可真難,沒人會相信。
可這並不是說他就道貌岸然了,事實 上他跟道貌岸然其去千裏。大家坐而論道的時候他樂呵呵地說:‘皆不足道, 難在去欲。’ 還一本正經的記在筆記裏,絕無遮遮掩掩的意思,倒說自己覺得怪有趣的。這遂讓朱熹不得其門而攻擊。他跟妓女農夫漁人做朋友,並不把自己的詩當作什麽大不了的東西。他不幹壞事,所以給關起來了也照樣呼呼大睡,跟在家裏一樣。
仿佛是孔子吧?別人來拜訪他老人家告訴小童去回絕掉,說自己病 了。可是客人還沒走遠,又放聲高歌以示自己其實安好(孺悲欲見孔子,孔子辭以疾。將命出戶,取瑟而歌,使之聞之)。蘇東坡也老幹這樣的事。他會一邊回絕正 常的社交邀請,然後又恐怕別人不知道一樣寫詩記之,以示自己其實並沒有重大的約會在身。他一生坦坦蕩蕩,無不可對人言,然後他又明白自己真是不可救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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