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 | Day 1 童年的那间小屋
那个一直存在于我心底的地方,是童年时属于自己的那间小屋。
那是2002年,我读小学四年级,第一次拥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在这之前,我和父母住在镇上唯一一所中学的教师宿舍里。房子是由老教室改成的,老旧的砖头地裹着陈年的黑泥,散发着潮湿的霉味。夏天的暴雨过后,我们总要拎着水桶从屋里往外倒水。房子的格局非常简单,里面一间是卧室,我和父母的床并排放置,外面是堂屋,是吃饭、会客和办公的地方。拥有各自的空间是完全不可想象的事情。
原先的教师宿舍不够住了,学校打算集资建一排新的教师宿舍,三室一厅的格局,带一个小院子、独立的厨房和洗手间。一万左右就能买套新房子,很是让人心动。父母抽签抽到了那排新房子的第一套房子,是个不错的位置。
那时父母还很年轻,对生活充满了欢实的劲头。父亲每天总要去工地溜达一趟,盯着建房和装修的进度。红色的砖瓦房一点点从平地上建起来,装上了门框,搭好房梁,建好了斜斜的红瓦屋顶。瓷砖是那时的新鲜玩意,母亲指着电视剧里的场景,说到时候我们也铺地板砖,要脱鞋才能进去呢!
房子装修好后,家里又添置了新的彩电、冰箱和洗衣机。黄光的钨丝灯泡被白炽灯代替,按下开关按钮,整个屋子亮堂堂的,像是刚步入21世纪的人们面前铺展开的未来,一切都是时髦的、崭新的、充满希望的。
属于我的那间屋子很小,大概只有6平方米。没有电视中常见的花哨的装修,它只是四面粉刷着白墙的,简简单单的一个小屋。屋内陈设也极其简单,从左到右,靠墙摆放一个书架、一张书桌、一张单人床和我的电子琴。
我极其喜爱这个空间,瓷白色的印花地砖总是干净而干燥的,我可以席地而坐。床头有个小灯,我伸手拉开关,它便亮了,不用担心在黑暗中摸索开关可能撞到东西。书架上摆着我喜欢看的中学生必读名著和我做的摘抄,书桌上是我的教材和学习工具。学习累了,转身就可以坐在琴凳上弹会琴。我把同学送的风铃挂在书架上,风吹过就会发出清脆的声响。
小屋像个沉默不言的朋友,包容我的一切,让我微不足道的生活有了一处可以妥善安放的地方。我喜欢雨夜躺在温暖的小床上,听着雨滴滴答答落在铁皮雨篷上的声音,年少的心里升起了一种踏实而安全的感觉。
这个小屋藏着我的秘密,父母总是想偷窥我的秘密,于是我学会了在各种角落里藏东西。日记本混在书籍之间的夹缝里,初中时给班里的某个男生写的情书也夹在不知哪本书里。给同学准备了元旦礼物,怕走大门被父母看到,免不了一顿说教,我便将礼物从小屋的窗户偷偷塞进去,然后再回家把礼物藏好。
反锁上小屋的门,我可以在屋里做自己任何想做的事情,写诗,写乱七八糟的文字,偷偷看不被允许的诸如《男生女生》的杂志。有次母亲因为一件事错怪了我,我赌气地将自己反锁在小屋里,整整一个下午,任她怎样敲门我都拒绝开门。青春期时,这间小屋像是我跟父母争夺的战场,他们想要侵占我的地盘,而我想方设法维护自己的领地。
跟一个空间培养感情需要时间,也需要经历。我在小屋里住了六年,是我有意识之后住的最久的地方了。高一那年我去了市里读书,每逢假期我才回小屋住上几天。高中三年,我和母亲跟随学校的地点租房住。读大学时住校,工作时也租房住,都不是属于自己的房子。即使后来父母在市里买了房子,新房子装修得恨漂亮,我也鲜有机会回家住了。
生活不再像留在家乡时那样熟悉和安全,渐渐露出了狰狞的面目,我像个战士一样辗转于各个空间和角色,像是被迫走上了一条传送带,无法停歇,亦无法安心。
因为担心被催婚、被比较、被闲话,我已经许多年没回小镇了。如今小屋已经被杂物和衣服占据,我也越走越远,从家乡小镇到市里,再到南方大城市,直到现在出国。
想起童年的小屋和滴滴答答的雨声,总让我感到一种陈旧而模糊的温暖。那是回不去的遥远的温暖,正因为回不去才会让人怀念。但我总期待着能再出现小屋这样的独属于我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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