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住過的北城/01士林、淡水。2000
寫於20130830,20190124修改
那是個很炎熱的午後。為了考插大,我跟A一起來到他大學的租屋處。唸東吳夜間部的他,住在士林站還得走路加搭公車才會到達雨農路的小公寓。有室友,那是他和室友在士林最後的一個暑假,所以待我考完插大後,也要立即搬離。
我沒有選任何一間南部的學校,總共考了九間大學轉學考,從離士林最近的文化到新竹的玄奘,無一不落榜。考不好那是預料之內,早在我離開高雄前心裡就清楚,這是必然的結果。於是待在士林的時間就是假裝唸書,和每天出門、走路、搭公車、搭捷運到台北的某些角落轉轉。
我不愛走路。在A的慫恿下,我們時常走在中正路上,一路看著士林的樣子,回到雨農路。而我每到一間學校考試,就會在校園裡想像未來的自己會在那樣的環境裡唸書,即使沒有任何考上的機會。我知道我考不上,但想像總是美好的。
對於士林,已留不下太多的記憶,頂多覺得「這真是一個有能力的人會住的地方。」也許是離開高雄心開闊著,覺得天大地大總還是有一個位置收留我?總是記得在酷暑的午後,亮晃晃的陽光,曬得不想在路邊多待一會;總是忘記如果沒考上任何一間學校,我就必須回到困住我的高雄,回到那讓我期盼著「可以不要那麼歇斯底里、瘋狂的家」。
「瘋狂的家」在我逃離高雄前,我心裡就是這麼認為的。就算我看起來認命且逆來順受地待在那裡,好像我表現出來的都是我想要快點回家、我喜歡我家,但在我心裡它就是一個會使我無處可逃的地方,我從人群裡逃開,逃去哪兒呢?回家?
某個午後,我和A一起從雨農路走到士林夜市看李安的《臥虎藏龍》。我很少看電影,去電影院看電影不是我有能力能負擔的娛樂。A喜歡看電影,是個讀中文系的標準文青,像李安這樣神級的導演和文本,怎麼也要拖上我陪他在太陽還掛在天上,以一種散步的心情,去看玉嬌龍舞弄一下青冥劍。
我們走在高架橋旁,遇到小路得下個小階梯走入橋下。如果不是因為在台北,我想我大概很難用「步行」的方式,走在高雄的任何一個橋下,聽著上方的車輛轟轟轟的來來去去。我會心生恐懼,彷彿橋隨時都會斷裂,而我必須倉皇逃命。
也許是因為太焦慮未來不知道在哪個方向,或是從小時時刻刻地以為明日我將會死去,包裡總是有一大堆以備不時之需的藥。連看《臥虎藏龍》時我都胃痛到難受得不得了,無法專注在電影上。只記得那些夾雜各式口音的中文對白,還有最後小龍的一躍。而這一躍,竟成為我多年後從關渡搭捷運回木柵時的一場驚醒的夢境!墜往黑暗的深淵,始終踩踏不到地。
我不時地想拿起電話打回家,至少報個平安跟母親說:「我到了。」或是說著北台灣的盆地夏日如何酷熱,再不然也得告訴她台北如何如何跟高雄不一樣、捷運好好玩。可是除了搭車到達台北的那刻之外,我再沒有打電話回家。我害怕電話那頭母親不知道怎麼跟我對話,而散發出來的「無所謂」更或者是「憤怒」,直到夏日的那場颱風來臨。
那天我和A已從士林到A的妺妹在淡水租屋處。據說也是即將退租,因為還滿舒服的,問我們要不要過去住住?那間從淡水捷運站一定得搭車到半山腰的管理式大樓,望出去的景還不錯,卻因為颱風下著滴滴答答的雨。
我握著父親剛給我辦好不久的手機看著A問:「你覺得我應該打電話回家嗎?」
A邊按著遙控器邊應答我:「打回去啊!南部看新聞好像風雨不小。」
我猶豫看著手機說:「可是我不想跟我媽說話。」
我和A誰也沒再說話,剩下電視的新聞播報。
我撥通電話。母親劈頭第一句話,帶著她慣有的憤怒:「你想到了喔?你還記得有這個家?」我什麼也沒說。我在心裡罵了千千萬萬三字經,巴不得立刻掛上電話,我咒罵我自己,為什麼明知道會有這種反應,還要感到傷心!
我想記但也記不起我究竟後來講了什麼話?可能是掛上電話瘋狂的痛哭,心裡委屈地想著:「怎麼妳不問我在台北好不好?妳怎麼不應該問問我在異地的生活有沒有遇到困難?妳怎麼不?」(也許當時我們都在比看誰撐得久,看誰心軟打這通電話。)
住了兩天的淡水、一個月的士林,我考完文化、世新、實踐、政大……到新竹考完清大、交大,最後到了玄奘,終於還是得回家,回到高雄的家。我沒買到新竹到高雄的坐位,一路站回高雄。
途中手機響了,母親翻閱動我的信件,從那裡面找出任何她想得知的我。她冷冷說著:「你快點給我回來,你跟A到底是什麼關係?你是打算離開這個家的意思?你快點回來給我講清楚!」
我站在走道上倚著別人的椅背,只是冷冷的答著:「好。」掛斷電話的時候,我只能緊緊握著拳頭,像要把指甲刺進掌心,才能抑止我當下所有的情緒噴發。也許是憤怒、或許是眼淚,但可能什麼都不是,只剩這樣南北奔忙的疲累。
我想那一刻才是我確定要離開高雄的一刻。在那之前我未曾想過我會離開高雄,離開家、離開母親。當時不懂,為了離開那無能為力的一切,要面對接下來的完全未知,其實應該感到恐懼。我沒有恐懼。恐懼早在那些年、那些情緒裡消耗殆盡!剩下的,只有逃離!
(啊,當時沒有相機真可惜,不過我應該有照片才對。懶得翻。)
這原是在〈高雄的樣子〉以後接續寫下的,我住過的地方。本以為沒有寫到最後我離開台北之前的永和。沒想在email發現有草稿,便把這系列找出來刪修了一番。
幾乎是二十年前的記憶了。如今很多細節都不記得了。卻發現那是我逃離高雄最初的記憶。
圖是貓妹在母親的裁縫桌上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喜歡拍黑白照
現在依然喜歡但太懶了
應該是canonAE1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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