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慢跑(生活 / 心靈創傷)
天陰雨冷,我套上短褲波鞋前往戶外運動場。
如我所料,跑道無人。
我淺淺一笑,在場邊開始熱身操。
運動向來予人熱血激昂、活力澎湃印象,與壞天氣格格不入,但我偏偏更喜歡在如此晦暗不明的環境下慢跑。
踏,行,走,跑。步速漸快,呼吸漸促,身體漸暖。身體的熱,風雨的冷,對比強烈。正好——寒冷反襯出溫熱的舒適,壞天氣反襯出好天氣的可愛。壞天氣其實不是絕對的壞,對吧?
首圈,身體在冷與熱、繃緊與舒張之間來回探索、調整與適應。
次圈,呼吸已然找到合適節奏,大腿肌肉的輕微抽筋狀態亦已退去。
第三圈,精神開始失焦游離,在路面情況、身體狀態、生活瑣事、放空境界之間不停切換流轉。這種狀態持續至第六圈開始。
第六圈,精神狀態不得不回歸現實——我的身體狀況正處於極限邊緣,務必倍加留意。
聽說,只消比自身極限多跑一步,極限就會多加一步。換言之,我每次的盡力與堅持均能將我的極限越臻極至。
多麼令人興奮的一回事!
但問題是:我的極限處於甚麼程度?
如果低估自身極限,我就難以推高真正的極限。如果高估自身極限,等如將自己置於危險當中,隨時丟命……
驀地,她的臉在我腦海掠過。
心神一亂,結果立見。
跑,走,行,踏,踏踏踏踏。
理智告訴我,無論多累多喘多痠,亦要給予身體適應變化的時間與空間,萬萬不能馬上完全停步。
理智告訴我,她與我結伴慢跑多年,不會不明白這道理。
理智的我不明白,為何她會選擇馬上停下來?
毫無頭緒。但我渴求答案。
不應深究已成定局的往事。但我愛她。
天人交戰,在我這木訥的表情下,在這風雨橫飛的運動場上。
我斷然放下水樽,重回跑道上。
踏,行,走,跑,嘗試遠離一切胡思亂想。
耳邊倏忽傳來腳步聲。那節奏、那力道、那速度,統統讓我聯想起那早已離世的她……
工作上,她高估自身極限,對自己施加巨大壓力,結果承受不來。向來予人熱血激昂、活力澎湃印象的她彷彿成了另一個人,經常默默啜泣,面容陰冷。
我開解說人生路漫長,難免遇上困境,要給予自身適應變化的時間與空間,萬萬不能輕言放棄。
她問我是否愛她。我說我愛她。
她問我能否理解她的選擇。我說我能,因為我們結伴多年。
她報以淺淺一笑。
某個陰冷雨天,她獨個兒在無人的運動場上跑步,猝死……
天色依然陰暗,雨水依然冰冷,耳邊依然響起不存在的腳步聲,我依然跑著。
她在耳邊問我是否愛她。我哭訴我愛她。
她在耳邊問我能否理解她的選擇。我喊嚷我不能,即便我們結伴多年。
她在耳邊提示說,既然沒能理解,精神狀態就要回歸現實——我的身體狀況正處於極限邊緣,務必倍加留意。亦要給予身體適應變化的時間與空間,萬萬不能馬上完全停步。
跑,走,行,踏,踏踏踏踏。
我沒有馬上完全停步,給予自身適應變化的時間與空間。無論多累多喘多痠,我誓要好好完成整段人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