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往直前

初三，今天輪到我去醫院看爸爸。

不似前兩日的晴天，一早醒來可說是被凍醒的冬日。鼻子吸到冷空氣時，乾冽嗆鼻，有股想放棄出門的念頭，但，這樣未免太不孝了。

不想一過年就被罪惡感籠罩，一邊換上最厚重的紫色毛衣，一邊思索要不搭計程車去吧？搭計程車現在的我經濟尚足以負擔，但如果爸爸知道我花了計程車的錢去看他，不免又要叨念我一番，如果他還有足夠的力氣。左思右想，最後還是乖乖拎了安全帽，騎機車出門，雖然爸爸已經管教不動我了，但是在極寒冷的早晨，騎著機車去找他，是最適合跟他見面的方式。

小的時候，不管天氣多冷，生意多淡，他必定六點整準時打開店門，坐在店裡等待客人上門。

從前我問他為什麼總是要那麼早開門做生意，他理所當然的回我：「眼睛一睜開就是要勇往直前啊！」

勇往直前這四個字，簡直就像是刻進他的骨頭裡，在我的成長過程，他也用力的想灌輸進我的血液。

回去中和、新店的路騎車其實很簡單，重慶北路一路向南，直直上中正橋，在還沒完全下橋前，右拐進小巷子，迴轉進環河東路、新北環快，直直衝到秀朗橋，右轉下橋便是是中和，左轉上秀朗橋直達新店。

重慶南路過了南海路後，有一條樹蔭濃密的路段，當我在晴天早晨騎過時，陽光一束一束不均勻地灑落在車陣中，伴隨著凹凸不平的地面，車身晃動在光影之間，彷彿夢與現實交錯的光景。

這些銜接台北市與新北市的橋樑，中永和內彎彎曲曲的巷弄，鑲嵌進我腦內的大台北南北方向，並非從網路地圖搜尋而來，而是依循著爸爸騎著老鐵馬的背影。

在我真正出社會以前，那是個智慧手機尚未普及的年代，出門前都要先把把地圖給查好記在腦海裡。而我要記在腦海的路並非只是上下學的路、去考場的路上，更多時候是熟悉去打工的路線。

爸爸會拆掉一條香煙的包裝盒，作為廢紙，在那略有厚度的紙板上，畫上以家為起點的道路指標，教我如何用最簡短的距離抵達。他把極複雜的中永和，簡化成三三兩兩的線條箭頭，再看不懂，爸爸便會騎上他的老鐵馬，我也騎著一台腳踏車，尾隨他穿梭在車來攘往的中永和巷弄，大概跟著他騎過一次兩次，我便知道路線。

後來的我長成了一個有絕佳方向感的人，喜歡自己決定自己的行車路線，這是優點嗎？另一方面，卻很難將自己輕易託付在他人的後座，也是某種人際障礙。

在求學最艱難的時候，坦白講心裡頭也曾有過一絲埋怨，家裡沒有辦法再給我更多學習資源，更充裕的讀書環境，很多時候真的都只能靠自己。而我倆的溝通方式也是硬碰硬的你來我往，猶如父子一般。從前有好幾次，無論是我氣到哭了，抑或是委屈到哭了，爸爸只會要我堅強一點，要我當個獨當一面的人。直到我結婚嫁人後，爸爸對我的稱讚依舊環繞在：「你能夠獨當一面把婚禮辦好，這樣很好。」爸爸不明白的是，我在他面前不想要只是獨當一面的人，我同時也是渴求爸爸的認同與情感的女兒。

每當寒流來襲的早晨，我總會想起爸爸六點起床開門，正襟危坐準備勞動的身影。今天的氣溫只有11度，我把自己包裹緊緊的，勇往直前，在低溫細雨中騎了30分鐘的機車去醫院看爸爸。

現在的我已經是個大人了，我甚至是個比爸爸更有行動能力的大人了。如今他只能仰賴機器以微弱的聲息來肯認我、回應我。我會以更大聲更堅定的語氣對他說，爸爸你真的做得很好了，你再努力，每天再多呼吸一點，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