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池

空空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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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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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家有两兄妹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哥哥满背满尾都是深山里石头的颜色,是家中最美丽茁实的存在;妹妹娇小迷人,和妲己有三分神似。妹妹名叫Mochi,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因为总让我想起珍珠奶茶里的麻薯,口感实在古怪至极。我擅自叫她“茉池”,春池畔的茉莉。兄妹俩的品种叫“布偶”,好残忍的名字——缝着粗布和补丁扎成的玩偶,任人摆布也毫无怨言。

那天我在客厅打完坐一回头就对上两双蓝眼睛,我不知道它俩就这么坐在我背后看了我多久。两对冰蓝曼陀罗,无时不在引诱贪婪的修行人跳进去开悟。我又到沙发上盘了腿,把自己立成等腰三角形。茉池跳到我盘好的腿上踩来踩去,然后挨着我的大腿开始睡得四仰八叉。她的呼吸声不是醒着时常有的咕噜咕噜拖拉机般,而是鼻腔极健康的人类睡得酣然声香。她的身子触感软绵,如她的名字一般,是团巨大的糯米糍;呼吸声却极轻极畅,是个袖珍的人类。这么一个小精灵啊,什么精进禅坐、六根清净都已不复存在。我心中密密铺开那难忘的八个字。

夜晚时,朋友还在房间里工作。我在门口偷偷看他,曲面屏,升降桌,他含着金属吞云吐雾。半个屏幕是黑色,任由一行行浅色荧光的字符在其中排列和跳动。他是蓝色药丸。

我开始在客厅独自看电影,笑康熙竟封韦小宝为“鹿鼎公”——逐鹿,问鼎,他对他的情谊都赐予封号里。我了无生趣,对房里的朋友喊一句:“你可以‘借’我一只猫吗?”

朋友走出房门,茉池被他抓住胸腹拎出来。她整个身子像是被小屁孩拉拉扯扯过好多次的弹簧,松松泡泡。两条后腿垂在空中,轻轻地就这么弹啊弹。柔弱柔弱,她被那只手吊住半条命。直接丢下来,她四爪敏捷地落到我腿上。我立即摁住毛茸茸的糯米糍,戏谑道:“哎呀她毫无选择啊!”他掷下一句:“‘强制爱’。”又回房了。

我拢住她不让她跑掉。她和哥哥的性情都是“在哪里被推到就在哪里躺下并开始享受当下”。她是精灵长了一身柔光顺滑的猫毛,把她翻过来就是雪花落在石头上。挣扎多次无果,她次次都败给我的手力和臂力,于是顺势接受自己的命运,安心卧在我腿上休息。我猛然意识到,我不过是体型上比她高大强壮,就能为了满足自己看电影时需要陪伴的这个需求就把她强行留在我身边。如果是我被这般强迫会怎样?当然是反手一巴掌。而她不过是武力值为零的弱小生灵,我凭什么这般对待她?她是一个生灵,不是一个我可以“借”来的、夹在手上把玩的物件。

这大半年来我咨询过好多家猫舍,终于在这一刻决定放弃。我认为,一只猫咪,首先是它自己,然后才是我的家庭成员。是否满足我的需求并不是它被我爱的先决条件;再者,“看电影时有猫咪陪伴”也并不是我的真实需求,这不过就是蛋糕上的那颗樱桃——而我不需要樱桃,甚至不需要蛋糕。我想它做它自己,但这背后隐藏的对生活环境、社会的影响和其自身所谓的“可持续性发展(生长)”,都无以衡量。可是,我只想它做它自己。我只想她做她自己。她一定要做自己。

春池畔的茉莉,淡淡的开得零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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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爱拙作,但愿拍手为赏,毋须投金。予感佩不已。

空空道人谢谢你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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