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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 | 酸的艺术:波斯视觉与物质文化中的柠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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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 Kadoi通过对波斯艺术品中柠檬形象的考察,重现了波斯人对这种外来水果的漫长认知之路。不同于柠檬在现代都市文化中的特定意象,在波斯艺术的世界里,王朝的兴衰、疆域的流动、宗教的理想人格、文化身份与统治权力都曾被铭刻在柠檬这一符号之中,其不断变迁的载体与意涵也折射出西亚与中亚各历史国家之间交流碰撞的历史跌宕。
艺术品不仅是反映历史与社会的媒介,也是思考历史与社会的方法。本文作者 Kadoi通过对波斯艺术品中柠檬形象的考察,重现了波斯人对这种外来水果的漫长认知之路。不同于柠檬在现代都市文化中的特定意象,在波斯艺术的世界里,王朝的兴衰、疆域的流动、宗教的理想人格、文化身份与统治权力都曾被铭刻在柠檬这一符号之中,其不断变迁的载体与意涵也折射出西亚与中亚各历史国家之间交流碰撞的历史跌宕。
本文选自艺术家何翔宇的项目“柠檬计划”的产出成果之一《Yellow Book》,该项目尝试从柠檬的图像学切入全球语境下的文化传播冲突与实践,并探究了符号的演变与生产如何融入物的社会生命。
作者 / Yuka Kadoi
译者 / 陈思然

色彩的调配是波斯世界视觉文化和物质文化形成的重要因素。通过探索各种色彩成分,现代伊朗、中亚和南亚的手工艺大师们为他们的绘画、陶瓷、画砖、纺织品等诸多种类的艺术作品增添了独创性。波斯色彩往往来源于矿物和天然色素,例如蓝色就是由钴、青金石和靛蓝所提炼的【1】。但也有一些颜色是受植物的果实启发——不仅是其颜色,也包括其形状和象征意义。

本文的这项研究旨在追溯波斯世界中围绕着柠檬这一形象所产生的文化现象。在艺术史学界,对这一主题的研究还远远不足。文章将探究,波斯人是如何在悠长历史当中以艺术和手工艺的形式逐渐培养对这种水果的认知;同时也将探讨,柠檬是如何成为理解西亚和中亚主要历史国家之间跨文化交流的关键视觉元素的。

01. 中世纪波斯文化中的柠檬 

在柑橘属的各种植物当中,柠檬(拉丁语citrus limon;波斯语limu;阿拉伯语laymun)在西亚的文化史中占有一席之地。在中世纪阿拉伯和波斯文献中可见有关柠檬的零星记载,大多出现于医学和植物学/农业领域内,但是这些记载缺乏统一性。【2】最早的时候,这种水果似乎被描述为一种类似橙子(阿拉伯语naranj)的果实,但它那比橙子更酸更苦的独特滋味,让人们认为它有刺激食欲、帮助消化的医疗功效,并被作为一味简单的药物用于治疗胃痛。【3】另一个名词Turunj则是指香橼(citrus medica)一类果实,而不是专指柠檬。【4】人们普遍认为,可能早在公元前6世纪,柠檬就从南亚的西北地区(即今日的巴基斯坦俾路支省)出口到了西亚。【5】对于柠檬来自西亚之外地区的起源说,一些中世纪的地理学家——如伊斯塔赫礼(al-Istakhri,卒于957年)——便已做出了论述。他留下了阿拉伯语和波斯语著述中关于柠檬的最早记载之一。据其所述,他那个时代的阿拉伯人对柠檬并不熟悉,他认为其起源与al-Mansurah(曼苏拉)有关,后者是坐落于印度河岸的信德省首府。【6】

图1. 柠檬,出自扎卡里耶·伊本·穆罕默德·卡兹维尼的《造物奇迹》(Aja’ib al-makhluqat) 伊拉克北部,约1300年 30×19.2cm(书页);8.7×8.6cm(图像) 大英图书馆,伦敦(Or.14140, fol.88v)

尤为有趣的是,扎卡里耶·伊本·穆罕默德·卡兹维尼(Zakariya ibn Muhammad al-Qazwini,卒于1283年)在一本关于宇宙观的百科全书式作品《造物奇迹》(Aja’ib al-makhluqat)中提到了柠檬。在14世纪初,可能制作于如今伊拉克北部的一册《造物奇迹》阿拉伯文插图本中,对柠檬的描绘仅仅是普通树木的形象,与“蔬菜王国”这一章节中的其他树种并无分别,唯有其果实上着以黄色,以区分于其他种类的树木——比如同一页上出现的杏树(图1)。【7】此页第14-22行对柠檬的特点进行了如下总结:“这种树[生长]在温暖的国度。其特征与香橼类似,但[果实]是苦的,故不可食用。它的汁液有一个奇妙的特性,可疗蛇毒。”【8】有关柠檬的叙述一直延续到了下一页,其中提到了一个“三兄弟被蛇咬”的故事,兄弟中的一人利用柠檬果实的这一特性,得以在被蛇咬之后幸存。根据这个故事,当时柠檬在阿曼要比在故事发生地巴士拉(今日伊拉克南部的一个城市)更常见。【9】这显示了当时西亚地区对柠檬药用价值的认识,以及它在海湾地区的分布情况。

图 2. 碗 伊朗,约1200年 光泽釉装饰的砂玻器 直径37cm 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伦敦 (LOAN:ADES.4)

尽管有关中世纪波斯文化中的柠檬的资料颇为稀少,但其独特的外形似乎启发了波斯陶艺家将这种水果的形象融入他们的设计中。波斯陶瓷中对于柠檬最早的描绘之一出自塞尔柱时期(1037-1194)。在这个光泽釉大碗中,可见一位女性或是长发的男性呈坐姿,伸出的手中握着一个柠檬,或像是正要把柠檬递给他人。人物被密集的卷纹和圆形漩涡纹所环绕,构成了一个高度抽象的图案(图2)。【10】此处的果实并未涂成黄色,但金属釉将它凸显为柠檬的形象,而非任何其他种类的柑橘属果实。虽然仅凭这一个例难以建立起任何图像学诠释,但在中世纪波斯文化中,柠檬因其果皮的芬芳可能更多被用作闻香,而不仅仅是一种食物。【11】

02 近代早期波斯文化中的柠檬 

14和15世纪,蒙古人和帖木儿帝国统治下的游牧民族占领了西亚和中亚地区。我们对这一阶段柠檬在该地区的普及情况知之甚少。比如我们了解到,蒙古帝国庇荫之下的政治局势稳定,的确促进了跨欧亚的贸易活动,但很少有图像证据可以佐证当时波斯文化对柠檬的接受情况。我们能推测的是,虽然各类柑橘品种或许在宋代就已引入中国,但可能是在蒙古人统治的元朝,“真正的”柠檬才由阿拉伯商人带到亚洲大陆的东边;也正是他们,在中世纪将柠檬传到了伊比利亚半岛。【12】另一方面,在14世纪,印度洋周围的贸易路线上广泛存在着柠檬交易。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1304-1369)还见证了柠檬是如何融入到东非的本地料理之中的。在探访Maqdashaw(摩加迪沙,今日的索马里)时,他记述道:

他们将未成熟的香蕉放在鲜奶中煮,并将其放在一个盘子里。在另一个盘子里放入凝固的牛奶,上面放上腌制的柠檬[片]、一束束在醋和盐中浸渍过的辣椒、青姜和芒果。它们尝起来类似于苹果,但是有核。成熟之后非常甜,可以像吃[其他]水果那样吃;但在成熟之前,它们就像柠檬一样酸,人们会用醋腌制它们。【13】

图 3. 读书的青年 署名:礼萨·阿巴西 伊朗,约1625-26年 纸本水彩、黄金、墨 21.9 x 14.7cm 大英博物馆,伦敦 (1920,0917,0.298.3)

从近代早期开始,有关波斯文化中的柠檬的资料多了起来,特别是在萨法维王朝时期(1501-1736年)。也正是在这一时期,一种独特的波斯艺术风格逐渐开始形成。在萨法维王朝的绘画中,有几幅出现了柠檬或黄色水果的作品,其中就有署名礼萨·阿巴西(Riza-yi ‘Abbasi,卒于1635年)、或被判定出自他手的作品。阿巴西是沙阿阿巴斯大帝(1587-1629在位)统治时期的画家,他的作品后来定义了波斯风格的人物形象。【14】从现存的礼萨·阿巴西或其追随者的画作来看,柠檬出现在以下三种情境中:首先,它常常被融入到理想的青年形象当中——这也是礼萨·阿巴西的标志性题材——或是在图册中与美丽的夫妻形象共同出现。【15】例如,署名礼萨·阿巴西的一幅画(图3)【16】中的年轻人,身着锦缎长袍,头戴精美头巾。他坐在椅子上,身后是一片风景。与塞尔柱的光泽釉碗(图2)中的人物不同,柠檬并没有被握在他的手中,而是出现在左下方,旁边还有一只瓶子和一个杯子。虽然此处所绘的黄色果实可被解读为液体内容的暗示——即用柠檬汁制作的饮料,比如柠檬水;但也可以将柠檬视为一件特意选择的事物,以配合青年的形象,比喻他的光辉之美,如同光芒四射的太阳。后一种解读让人想到《古兰经》中的人物优素福(约瑟)和祖莱哈(波提乏的妻子)的著名故事中的一个情节:祖莱哈让她的朋友们切柠檬,然后叫来了优素福。当优素福进入房间时,他的俊美让众人心猿意马,以至于许多人都切到了自己的手指。【17】此外,在手抄本装帧和建筑装饰中,萨法维的工艺大师们也探索着黄色和太阳之间的象征性联系,例如shamsa,一种装饰在皇家手抄本首页,或是出现在皇家建筑高大穹顶内的彩砖上的太阳图案。 

图4. 彩砖 伊朗,17世纪 釉下彩砂玻器 26 x 16.3cm 大英博物馆,伦敦(OA+.10684)

将理想的青年形象和柠檬相结合,这绝不是仅礼萨·阿巴西独家使用的比喻手法。相反,它成为了萨法维工匠共有的惯用图像语汇之一。在出自同一世纪的一块长方形彩砖上,身着蓝色长袍和五彩头巾的年轻人站在拱形壁龛下,右手拿着一个柠檬,背景是一片繁花(图4),【18】正好与上述图册绘画风格相似。虽然这是一个孤立的、碎片式的例子,但这块彩砖可能最初是一座宫殿或凉亭之类的世俗建筑内的装饰物。 

图 5. 苦行僧吉亚特 署名:礼萨·阿巴西 伊朗(伊斯法罕),伊历1034年3月5日/公历1625年1月15日 纸本水彩、墨、黄金 18.3x 12.5cm 纳赛尔·大卫·哈利利伊斯兰艺术收藏,伦敦(MSS 997)

柠檬的第二个象征隐喻,可放在神秘主义的背景下解读。虽然礼萨·阿巴西以其标志性的理想青年形象而闻名,但他也描绘了其他的人物类型,比如苦行僧(图5)。【19】这是一名苏菲派的苦修者,是萨法维绘画中出现的几个苦行僧形象之一,也反映出苦行僧主题在当时的波斯社会颇受欢迎。【20】大多数此类画作都是没有个人特征的“通用”人物形象,仅由标志性的物件——比如乞食钵(kashkul)——可辨识出苦行僧的身份。然而礼萨·阿巴西的这幅画却以题字明示了这位苦行僧是吉亚特(Ghiyath)。而且,这位满面胡须的僧人的左手中拿着的是一个柠檬,而非乞食钵。虽然右下角的题字没有提及苦行僧手中的柠檬或任何水果,【21】但由于它可能与苏菲派相关,可以由此推断出对于画中柠檬的解释。这幅图像可能表现的是一位来自东方的圣人(fakir),正施予一种异国水果。鉴于柠檬源自南亚,这样的图像解读是完全合理的。

图 6. 春日盛宴,署名:礼萨·阿巴西 伊朗,伊历1020年11月 / 公历1612年1月5日 纸本水彩、墨、黄金 26 x 16.6 / 26 x 16.5cm 冬宫博物馆,圣彼得堡(VP 740/I, VP 740/xviii)

最后还有第三类情境:柠檬也经常出现在露天宴饮的场景中,仅作为一种烹饪佐料,而不是特定的象征性物品。礼萨·阿巴西描绘花园宴饮场景的双页插图就是一个例子(图6)。【22】画中描绘的柠檬或黄颜色的水果被装在金属篮子里,放在侍者面前。它们可能是用来榨汁,以增加食物和饮料的风味;但也有可能会被整个吃掉。无论是哪种情况,此处值得注意的一点是,柠檬是被描绘成完整的样子,而不是被切成两半。

图 7. 花园聚会 伊朗,17世纪 釉下彩砂玻器 115.6 x 138.7cm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罗杰斯基金会,1903年 (03.9a)

柠檬作为露天聚会的重要组成部分,这一视觉主题在同时代萨法维的画砖作品中也有体现。这块宏伟的画砖板(图7)【23】便是存世的此类例子之一,研究者认为它来自沙阿阿巴斯在伊斯法罕的“四花园”(Chahar Bagh)大道上建造的宫殿亭阁,所描绘的是当时皇家庆典的风格。这幅画的生动之处在于对人物栩栩如生的渲染和对风景元素的细致描摹,还有格外引起我们注意的——在金属碗里堆放着的柠檬,所有这些图案都是用所谓的“干线法”(cuerda seca,西班牙语,意为“干燥的线”)渲染而成的。干线法使用一条条细细的蜡质材料,以保持烧制过程中不同颜色釉料之间彼此分离。这种技术最初于14世纪末在中亚发展起来,在历代波斯陶工之中都得到了广泛应用,以制作图案复杂的瓷砖作品。

图 8. 碟 伊朗,17世纪 釉下彩砂玻器 长:22.3cm,高:4.8cm 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伦敦(964-1886年)

萨法维时期的独特之处在于,柠檬不仅以写实的形式出现在绘画里,而且还以非具象的形式融入到了陶瓷的图样当中。与中世纪时期光泽釉碗(图2)所呈现的写实柠檬形象相比,萨法维时期的陶工创造性地利用了柠檬的轮廓形态,图8的这件瓷盘设计便体现了这一点。【24】虽然是以灰色绘成,但从瓷盘的图样中可以清晰地辨认出这种果实的形象:中央的柠檬形图案被花枝环绕,花环也是由四个柠檬和四片叶子所组成。这个盘子可能是专为盛放柠檬而制作的。但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设计意图让人联想起柠檬的芬芳,在视觉上烘托其中盛放的肉类、鱼类或是蔬菜菜肴。关于这个例子,值得注意的是,萨法维王朝时期的烹饪书籍当中提到了柠檬汁(ab-i limu)的多种用法,并将其与橙汁(ab-i naranj)相比。正和今天一样,当时的食谱作者们也知道这种极酸的调味品是可以灵活调配的,比如加入糖。【25】

除了中世纪和近代早期波斯陶瓷艺术中的柠檬形象,我们可能还会好奇,柠檬的颜色——黄色——是如何作为一种釉色而在制陶中得以运用的(编注:可参见书中另一篇文章《黄釉简史》)。波斯陶工很少探索单色黄釉的可能性,尽管其他颜色的釉料,例如蓝色,已经被用来装饰陶瓷的表面。【26】中国在同一时期已经出现了这类单色黄釉瓷器,早在15世纪便于景德镇进行了首次试验。【27】单色黄釉瓷器烧制的关键在于采用了二次烧成技术,而这一技术只能在高岭土制成的陶瓷上实现,这种矿物质粘土在中国有出产,但在波斯世界却无从获得。【28】

03. 近代早期南亚的柠檬 

莫卧儿人来自中亚,在印度次大陆建立了最强大的帝国之一。其在近代早期的地位举足轻重,与西亚的萨法维帝国和地中海地区的奥斯曼帝国不相上下。莫卧儿人本质上是波斯化的中亚人,他们采用波斯语作为其行政语言,并将波斯风格作为艺术和建筑的典范。

莫卧儿的一个显著现象,是对水果赋予了极高的文化价值:莫卧儿人认为它们不仅仅是一种食品,而将其与他们的文化身份联系起来。此外,他们热衷于园艺,在果园里种植和引入水果;而礼物的交换——不仅仅是奢侈品,还有精美的水果;或是在正式场合展示水果,都是外交礼仪的重要组成部分。【29】来自中亚的第一位莫卧儿皇帝巴布尔(1526-1530年在位)对水果,尤其是甜瓜非常着迷,在他的回忆录《巴布尔纳玛》(Baburnama)中多次提到了中亚的甜瓜,对其大加称赞,比如他写道:“布哈拉的甜瓜也很有名,当我夺下撒马尔罕时,我命人分别从阿赫西[Akhsi,锡尔河以北已消失的城镇]和布哈拉带来甜瓜,并在聚会中把它们切开:阿赫西的甜瓜是无与伦比的。”【30】巴布尔对甜瓜作出了如此详细的鉴赏性描述,与之对比鲜明的,则是他对香橼简短零星的评论,且常常是与橙子相提并论。【31】 

图 9. 二人像 印度,约1560-80年 纸本水彩、墨和黄金 13.5 x 10.2cm 剑桥菲茨威廉博物馆,由P.C. Manuk和G.M. Coles小姐于1946年通过国家艺术收藏基金(PD.138-1948)遗赠

然而,在巴布尔的继任者统治时期,柠檬对于莫卧儿人来说似乎不再是一个陌生的外来物种了。他们现在已经完全定居在了南亚北部,也就是柠檬的故乡。柠檬在莫卧儿视觉和物质文化中的出现便证明了这一点,它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16世纪末。在图9这幅单页画中,右边的人正将一个柠檬递给左边的人,两人都身着南亚的传统服装。【32】这里的绘画风格似乎是以波斯范式为基础的,但对人物及其附属物件的细致描绘,包括对柠檬的渲染,都要比萨法维图册绘画更加清晰。这种细致的视觉处理也可能表明,这幅画呈现的是莫卧儿社会上流人士之间实际发生的水果交换行为,而这类交换必然非常普遍。

图 10. 贾汉吉尔招待沙阿阿巴斯,收于圣彼得堡图册 印度,约1620年 纸本水彩、黄金、墨 25 x 18.3cm 弗里尔艺术馆和阿瑟·M·萨克勒画廊,史密森学会,华盛顿特区,以查尔斯·兰·弗里尔捐赠基金购入。 (F1942.16a)

到第四位皇帝贾汉吉尔(1605-27年在位)登上莫卧儿宝座时,水果作为帝国领土扩张和繁荣的象征,在礼仪场合发挥了关键作用。这一点在图10这幅华丽的彩绘图中得到了清晰的反映:画面中出现的是贾汉吉尔(坐在左侧,身着白袍)和萨法维王朝的沙阿阿巴斯(坐在右侧,身着红袍)。【33】在这个虚构的宴乐场景当中,各色水果被分置于两个盘子内:贾汉吉尔面前的盘子里有苹果、葡萄和一个甜瓜,而放在沙阿阿巴斯面前的盘子里则是其他种类的水果,如橙子、菠萝、香蕉、芒果和柠檬。这反映了莫卧儿领土的物产丰富,也反映了贾汉吉尔对各种水果的喜爱。柠檬出现在其中一个盘子内,伴以其他大部分为黄色的热带水果,表明了这些水果在当时波斯人统治的南亚地区所发挥的文化意义。 

显然,柠檬的独特性对整个波斯统治地区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直到近代早期,它仍然是波斯物质文化中持续存在的一个要素。在西亚的波斯心脏地带,柠檬最初只是作为一种可食用的水果被接受,但在它从南亚引进后不久,就演变成了一种文化欣赏的对象。正如萨法维王朝和莫卧儿王朝的例子所证明的那样,有关柠檬的题材在16和17世纪得到了广泛的发展。在波斯视觉和物质文化的历史上,柠檬一度成为传达社会、政治和宗教信息的有力媒介,而波斯的工艺大师们有时甚至将柠檬作为作品本身的主题和重点。

注释:

【1】 见Yuka Kadoi (ed.), The Blue Road: Mastercrafts from Persia (Hong Kong, 2018).

【2】见Harold W. Glidden: The Lemon in Asia and Europe, 载于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 57, no. 4 (1937), 第381-396页.

【3】 关于柠檬在中世纪波斯文化中的简史,见Hūšang Aʿlam: Citrus Fruits,载于Encyclopaedia Iranica,第5卷(1991年),第637-646页,也可在线查阅http://www.iranicaonline.org/articles/citrus-fruits

【4】 这一术语在古典波斯文学中有所提及,例如尼扎米的《五部曲》(Khamsa),见Christine van Ruymbeke: Science and Poetry in Medieval Persia: The Botany of Nizami’s Khamsa (Cambridge, 2007), 第84-88页.

【5】 Toby Sonneman, Lemon: A Global History (London, 2012), 第12页.

【6】 Harold W. Glidden: The Lemon in Asia and Europe,载于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vol. 57, no. 4 (1937), 第382页.

【7】 Stefano Carboni: The Wonders of Creation and the Singularities of Painting: A Study of the Ilkhanid London Qazvini (Edinburgh, 2015), 目录编号 176.

【8】 同上,第275页.

【9】同上,目录编号177。如欲了解故事梗概,见72-73及276页.

【10】 Oliver Watson: Persian Lustre Ware (London, 1985); 关于此物的基本信息,也可参见http://collections.vam.ac.uk/item/O118167/dish-unknown/

【11】 在某些情况下将香橼(turunj)握在手中似乎是一种习俗,如尼扎米所述(“他手握龙涎香橼,端坐帝国宝座”,见于Ruymbeke 2007,第85页).

【12】 见Mathieu Torck: Avoiding Dire Straits: An Inquiry into Food Provisions and Scurvy in the Maritime and Military history of China and Wider East Asia (Wiesbaden, 2009), pp.150-51.

【13】 Ibn Battuta: The Travels of Ibn Battuta A.D. 1325–1354, trans. H. A. R. Gibb, vol. 2 (Cambridge, 1962), 第376页.

【14】 关于礼萨·阿巴西的权威研究,见Sheila R. Canby: Rebellious Reformer: The Drawings and Paintings of Riza Yi-Abbasi of Isfahan (London, 1996).

【15】 关于礼萨·阿巴西的图册中的柠檬或黄色水果形象的其他例子,见:Canby 1996,目录编号119(Bibliothèque nationale, Paris, Suppl. Pers.1572, folio 5);目录编号123 (Philadelphia Free Library, Lewis Collection, P.120); 目录编号124 (Detroit Institute of Arts, 44.274); 目录编号125 (Metropolitan Museum of Art, New York, 50.164) .

【16】 同上,目录编号113; Sheila R. Canby (ed.), Shah ‘Abbas: The Remaking of Iran (London, 2009), 目录编号13.

【17】 见Ruymbeke 2007, 第86页.

【18】 关于此物的基本资料,见 http://www.britishmuseum.org/research/collection_ online/collection_object_details.aspx?objectId=219332&partId=1&searchText=lemon,+iran&page=1

【19】 Canby 1996, 目录编号104; Mikhail B. Piotrovskiĭ and J. M. Rogers (eds.), Heaven on Earth: Art from Islamic Lands (London, 2004), 目录编号no. 72.

【20】 见Canby 2009, cat. no. 52 (British Museum, 1930,0607, 0.15).

【21】 题字内容为:“苦行僧吉亚特的画像[……]完成于1034年赖比尔·阿色尼月5日[1625年1月]。礼萨·阿巴西谨作”(Canby 1996,第196页)。与此类似,在图2中发现的题字提到了画家的名字和创作日期(见Canby 1996, p. 188).

【22】 Canby 1996, 目录编号55; Piotrovsky and Rogers 2004, 目录编号74–75.

【23】 有关此物件的基本信息,可见https://www.metmuseum.org/art/collection/search/ 444949?sortBy=Relevance&ft=03.9A&offset =0&rpp=20&pos=1

【24】 有关此物件的基本信息,可见http://collections.vam.ac.uk/item/O346922/dish-unknown/ 

如欲参考类似的例子,可见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馆馆藏编号548–1888诸物件 (http://collections.vam.ac.uk/item/O282681/bowl-unknown/).

【25】 见 Aʿlam 1991.

【26】 譬如可参见 Canby 2009, 目录编号77–78.

【27】 譬如可参见PDF 544, British Museum, London, 影印收录于Regina Krahl and Jessica Harrison-Hall: Chinese Ceramics: Highlights of the Sir Percival David Collection (London, 2009), 目录编号31.

【28】 中国陶工对瓷胚进行两次烧制:先是在大约1280-1320℃的温度下烧制,然后以较低的温度下复烧(见Krahl and Harrison-Hall 2009, 第66页).

【29】 关于全球史中奢侈品概念的进一步讨论,其中对莫卧儿印度多有提及,可见Bernd-Stefan Grewe and Karin Hofmeester (eds.), Luxury in Global Perspective: Objects and Practices, 1600–2000 (Cambridge, 2016).

【30】 Baburnama, The Baburnama: Memoirs of Babur, Prince and Emperor, trans. Wheeler M. Thackston (New York, 2002), 第7页.

【31】 譬如可参见Baburnama 2002,第158-159页。提及香橼的部分见于关于喀布尔的章节。

【32】 有关此画的基本信息,可见 http://webapps.fitzmuseum.cam.ac.uk/explorer/ index.php?qu=Ottoman%20Art&oid=34003

【33】 有关此画的基本信息,可见https://www.freersackler.si.edu/object/F1942.16a/ 这篇博客文章也谈到了此画: https://www.freersackler.si.edu/food-for-thought-melons-mangoes-and-mugha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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