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日記2025: The Executioner

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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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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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To be the Willing Executioner

jam-七月上


亲爱的日记:


人间善恶重叠,而我,已身心俱疲。


The Age of Decay

    去年的开始我已然忘却,中途也如同薄雾,结尾仿佛亦同等模糊。四季的交替与气候的周期仍旧深深可感,只可惜留在心中的印记刻骨不再,身体的反应也愈发机械。

    无论如何,新一年的开始总是充满希望的,在春天来临之前的日子最富有希望与向往,而当真正的春天无可避免地抵达时,那份倒寒与无尽的飞虫反而让人失望与厌恶,心态与情绪的落差是那样的讽刺。结果,究其根源,真正的区别只在于是否拥有憧憬与希望,哪怕那常常只是些虚幻的瞬间。

    抵达夏日,温度让思维与身体的行动速度都下降一个档次,但不可否认的是,希望离去的日子是平稳且安逸的。一切按部就班,一切也都波澜不惊。空调房内的日子过得飞快,在自我打造的天堂里我不再在乎外界与他人,同时也没人在意我与我的天堂。

    在夏天的尾巴,我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许多的惊奇与不可思议,梦见那些惊奇与不可思议活生生地发生在我的面前而后再离我远去,一如任何一种高潮过后的抑郁与懊悔。

还是在夏天的尾巴,我刻意地偶遇了以往的多次的梦,梦和我都是如此克制,仿佛之间相隔的这么多年的时间与远离从未展现。我和她都变成了虚伪客套的世俗之人,在每一次的重复与假笑之中,我们都暗藏心意,而后,在分别后再次以不同的视角咒骂各自的命运与生活。

    每当秋风萧瑟起,我便思念你。秋日,与旧识重新联系,我们都变化巨大,无论是外部造型还是心中观念。我告诉她我被不断地带回到往昔,奋力挣扎,逆水行舟直至再次被带回往昔。她告诉我在这个凛冽的世界里,应拼尽全力的是寻找到开心与快乐,哪怕只是一秒一分。于是在那个顶着巨大时间分隔的凌晨两点四十八分,我与她再次分别,或者说可能从一开始,我俩根本就并未重逢,因为我展露倾诉的是我心中多年以来投射出的那个遥远的她,而她写下的则是她面对她心中一切新仇旧恨的回答。我们面对对方,却从未真正看到对方,一如过去的无数年中那样,甚至也许从起点,便已经是如此。

    今年的冬比往年都早,衬托得思念与幻想以及所有的执念愈发凄凉。面对又一年的末尾,我突然发觉我对那些枯树、冻土、以及北风吹过窗户的声音不再有任何的动容。仿佛一切的失去都已然让我无动于衷,一切的死亡与消逝都不能再让我像往年一样,感到难过,陷入心动。

当雪再一次落下时,我再一次看向路边未曾被触碰过的薄薄一层新雪。我喜欢雪,我也喜欢雪带来的感受,虽然短暂且终将离我而去,可它重点却永远在于奇幻与不可思议——almost otherworldly:同我的夏夜之梦正好恰恰相反。这一次我望着那片雪地,不再想象着雪与冰的静止与完美,我开始想象它的消融与离去。我能隐约感受到心中、生命中的那喜爱雪的一小部分自己逐渐隐去、死亡、消逝在一层薄雾之后。

于是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一年关键词是Decay——疲惫与衰退。我的生命已然跨越了超过四分之一个百年,也正是在跨越之中,在六十余次的雪落雪消之间,时间不仅创造出个人的种种,也让我走在一条特定的道路之上。沿途中,风景和境遇总是有他们诱人之处,时常过于诱人乃至让我忘却了一个基础的事实,那就是任何道路走向顶点过后,必然是下坡。

在过去的一年,我明显地感受到自己的衰退与疲惫。思维时常变得有些模糊,对事态做出比以前更多的错误判断,反应速度变慢,说话语速下降,表达与创作的欲望下降,睡眠质量变差,体重上升的同时,食量却节节后退。我清晰地知道这些都是人类发展路程上的必然地标,我只是没想到它们这么快就来到我的面前,与我相识。

在多年以前的课堂上,教授跟同学们讲述人类生命发展的不同阶段,其中一个重要且有趣的发展标志是,许多中年人即将步入老年阶段之前,突然发现自己体重骤然上升。其背后原理也不难理解:由于年龄的增加,身体新陈代谢速度变慢,然而许多中年人并没意识到这一点,食物量仍旧保持不变,进而能量和食物堆积,体重自然上涨。也正是在过去的秋天,我突然发觉自己的体重突然上涨,过往的知识突然奔涌而来,于是也是在这同一个秋天,我突然发觉一天两顿饭对我的精神和身体状态更有益处。于是我面前矗立一个无法逃离的地标,我只得不断劝说自己,安慰心灵,却又无从逃离。我明白我已经老了,也巅峰不再,可存在本身还要延续,屈服与接纳将会是未来下坡路上的最大主旋律。我无法逃离,没有人可以。

我要与不可避免的衰退和无从逃离的存在进行相处。


So We Beat on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仍旧尽我最大的全力去在乎,悲观者仍旧前行,然而哪怕仅是这种在乎也变得愈发模糊。这其中有许许多多的原因,对内而言,过往的一年是疲惫与衰退的一年,个人的精力与能量很多时候不再能像过去一样支撑我。我开始需要更多的休息,更长的反思,更安静的啜泣,于是许许多多那些曾经悬在脑海中的哭声与哀鸣不再触目惊心,甚至也变得有些许模糊。共情开始变得疲惫,于是生命变得更加破败。对外而言,过去的一年本身是噤声与压迫的一年,在社会生活与个人生活的方方面面,更多的手腕与管制切实地落到了每个人的身上和生活当中,进而更多更激进的反抗出现,于是作为回答,更多更细致的压迫与噤声出现,如此往复,正在循环。人心似铁非似铁,官法如炉真如炉。当面对更大更无法避免的一切时,许多人与事于是扭曲到无法辨认,而在那些被压制到最走投无路、天地不应之后的无尽扭曲与痛苦之中,他们唯一的共同点仍旧是变得愈发模糊。

从年初开始的电动车罚没大战,以及一直不断加剧的跳楼跳河自杀事件,到全年的离婚潮,到疯狂的失业潮,再到每一次的调休怨言,到生活用费的每一次上涨,再到跨越一整年的多次股灾,再到强制延迟退休,这些无一不是反抗的理由和被压制的罪名。从总理记者会的取消,到以刑化债,再到二十三条立法,再到水电煤表造假,再到四处爆发的洪水,到每一次的经济提振会议,再到每一次的外籍人士被恶意伤害,再到十万亿化债,再到油罐车混装事件,再到尸体买卖,再到奥运会拘捕网络观众,再到万圣节的严防死守,再到珠海撞人事件和全国兴起的无数无差别攻击,再到香港四十七人案,再到潮州消防检查,再到吴柳芳被封杀,再到韩国的一夜戒严,再到台湾、英国、和美国的大选,再到经济学家们被纷纷噤声,再到李宜雪案,再到蒲城事件,最后到电诈起底,这些无一不是被噤声的生活与生命,无一不是我与你仍需要继续在乎和前行的理由。

在愤怒中共情,并在盼望后行动,于是我们被压制并噤声,再在压制中绝望,再在绝望中出离愤怒,直至被再次压制。如若问我,这种恶毒的循环意义在何,我没有答案,但过去的一年以及过去的一年之前的每一年都是一个答案,答案就在每一年的相同与不同之处中。反抗带来压制,压制也又会催生新的反抗,那么到最后在这条道路尽头的结局究竟如何,说实话,时至今日,我尚且没有可以预见的智慧,也已经丧失了判断的勇气和能量,但我知道的至少一点是,这条路,我和你都不可避免,而结局,我们也都同样无法逃离。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过去的一年,也许是因为怀旧,也许是因为年岁增长,我在许多闲暇时光穿插了不少曾经浏览过或者怀念着,又或者一直记挂的文本。同样也许是因为年岁的增长,在文字之间,我开始得到了不同的冲击。

    我第一次读加缪的时候,那年我十七岁,那是许多无聊的周末与夜间,我不觉得文字精彩,我只觉得意境独特。这一次我读《鼠疫》的时候,是二十六岁,这是疫情过后的第二年的世界,我不觉得意境独特,我只觉得其中太多人情世俗洋溢其间,同时历史惊人的相似又穿越时空,直逼我的心脏。加缪写的人间善与恶,我经历过了。

    我第一次看《中国农民调查》的时候,那年我二十岁,那是许多独自坐在笔记本电脑前的时光,那是许多独自检索、汲取知识的日子。那年的我世界观和价值观正在逐渐形成,那年的我刚刚开始形成政治常识,那时的我只感到事件混乱,里面的故事是那样的遥远且缺少感受,一切仿佛仅仅像是一个播放在电视里的荒诞纪录片。这一次我读《中国农民调查》的时候,是二十六岁,是一个有清楚政治立场和倾向的年岁,是一个拥有了更多生活与政治常识的节点,面对同样的故事,我不再觉得遥远与晦涩,我心中阵痛,几近不忍,我感到无法想象却又哭得近在咫尺。陈桂棣与吴春桃写出的这个社会的痛楚与伤痕,我切身拥抱过了。

    我第一次读欧文·亚隆的时候,那年我二十一岁,那一年是我人生的顶峰,生活幸福,事务顺遂,身旁朋友,远方美好,那是许多图书馆内的单人时光,也是不少回到家后的床上休闲。那年的我只感到文本艰辛,故事曲折。这一次我读《Love Executioner》的时候,是二十六岁,这是我人生下坡的起点,我不再觉得剧情新奇,而是不断感叹我已活成戏中之人,并与此同时被一段又一段的分析击破自己的心防。亚隆写的存在之痛,我做过主角了。

    在这些一次次过去与现实的相互震撼之间,我意识到过去的那个自己已然死亡,时光与生活已将我塑造得是如此截然不同,以至于当我被不断地带回往昔,那里居然如同一场幻境。过去的自己像是另一个完整的存在,不同的性格,不同的渴望,不同的对于未来与过去的想象。那个我有时真的更加充满魅力,令人欢喜,令人感动,可惜人生险途,逆水行舟,再入往昔。

    幻觉之地总是安逸且无拘无束的,哪怕世界上最无暇的人也曾无可避免地陷入过幻想之中。可长久的怀恋会将人困住。人不能长久地活在对某种有可能发生的生活的期许之中,哪怕那期许的日子是如此美好。活在对一个微小可能性的期许之中的人生是静滞的人生,可是从另一个角度,从过去的我们看来,这正是希望的定义。于是现在的我不再拥有过去的我对于美和技巧的感受,而过去的我也无从想象现在的我对于世俗生活本身感慨。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The Willing Executioner

    自我青春伊始,我一直期盼自己能成为一个善良的人。自那之后,我做出过不少努力,付出过无数追逐。时至今日,我已完成了过去的希望;可也在同时,在许多其他方面里,我也成为了旧时的自己无从想象的样子。旧时的我与现在的我同样面临着不可避免的未来和无从逃离的存在,但是往昔不是也不能成为现在的全部缘由。往昔之中的那个存在究竟是现在与未来的起点之一,还是想象之中的那个微小可能性,这需要仔细分辨与谨慎处置,因为每当回到往昔之时,其中一个给予力量,而另一个构建静滞。

在每一年的年度文章之中,我都会许下期许和愿望,在上一次的反思之中,我许愿当面对一个颠倒的世界,以人之名,让自己坚守尺度,直面良心,保有平静。过去的一年里,面对外界的挑战,我的确付诸了最大的努力坚守底线,展现良心。而在过去的一年中,观念与性情的转变变成了对于底线与良知最大的挑战。于是站在存在本身,我回到往昔,也尽力想象未来的自己回到当下,再一次,我许下新的期许,这一次我希望我可以成为决绝的刽子手, to be the willing executioner, 去处决那不应再陷入的存在,去分离,去斩断,而后继续,奋力向上,逆水行舟。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


Requiem

在文章的最后,我想回到整整二十年前的2004年。是的,已然整整二十年了。

    2004年伊始,一月十三日《南方都市报》总编程益中被检察院正式逮捕,所涉嫌的罪名是收受贿赂和私分公款。但评论界普遍认为,这实际上是“有关部门”在打击报复《南方都市报》在一些重大问题上秉笔直书、揭露社会阴暗面、尊重民众知情权的做法。程益中任职《南方都市报》期间,该报报道了孙志刚案、农民企业家孙大午案、广州市萨斯疫情等,南都报因此声名鹊起,也使得地方政府和一些官员极为尴尬。

程益中被捕的消息在互联网上引发了巨大反响,网民们以各种形式,发表、张贴和转贴抗议逮捕程益中的行动,而包括无国界记者在内的诸多国际组织发表声明,谴责广东当局的行为。程益中在被关押数月之后,被宣布无罪释放。程益中的法律顾问张星水律师认为,南都案无疾而终是值得欢迎的:“这说明广州市法当局还做到到了知错就改,而不是一错再错,这是在司法理念上的进步。”

然而就在程益中被捕的前不久,北方都市哈尔滨也发生了引发广泛关注的事件。宝马撞人案和朱胜文狱中猝死案成为年内讨论最激烈的话题之二,据估计,民众参与程度超过了评论中国首位宇航员上天和台海危机。在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官方最终下令各个网站实行新闻封锁,禁止张贴和发布任何有关材料。上述两起案件虽都发生在2003年底,但舆论高潮均出现在2004年初。

宝马撞人案的起因是哈尔滨市的一位贵妇人在2003年10月驾驶豪华宝马轿车在街头撞死一人撞伤七人。据报,事件发生后,肇事者狂妄嚣张,毫无悔恨之意,被认为有明显的“衙内”行径,结果引发公愤。 哈尔滨一家法庭开庭审理此案,以被告人因犯“交通肇事罪”判处有期徒刑二年缓刑三年。判决宣布后,民众哗然,普遍认为过于轻判,其中不乏徇私舞弊行为,民间舆论在网络上铺天盖地而来。最终此案的主要负责人被当局逮捕。

宝马案发生的同时,哈尔滨又发生了朱胜文狱中猝死案。此人是哈尔滨前副市长,因腐败指控在1997年被判处17年徒刑。朱胜文曾写下万言申诉,声称这是一起酷刑逼供产生的冤案,是办案人栽赃陷害。联合国人权组织和国际特赦曾呼吁中国政府认真调查朱胜文的酷刑指称。就在朱胜文快要获得保释之前,他突然死亡,官方给出的解释是跳楼自杀,但是他的家人对此提出多项质疑,并且对官方未经调查便出做结论的做法提出批评。

在官方媒体对朱胜文的猝死保持沉默之际,民间的评论,呼吁和谴责之声在网络上成燎原之势。这也引发国际媒体的普遍重视。国际特赦等人权组织再度呼吁中国政府对此案展开独立公正调查。  

2004年似乎是以中国民众争取舆论权的开始。民众不仅开始自发地利用互联网作为传播工具,对民权受到侵犯和司法腐败提出了广泛批评;并且也对官方控制的媒体和官方叙事提出质疑、形成重大冲击。广州和哈尔滨一南一北两大城市发生的几起事件引发了最大的呼声,也得到了国际间的深切关注,甚至在某种程度上也改变了这些事件的结局。尽管这几起案件起因和性质不同,但却都涉及司法腐败和社会公义的问题,而且最终舆论压力迫使高层介入、事态转向。至少在二十年前,这些结果显示,在一个新兴起的网络时代,官方完全控制和垄断舆论的局面已经动摇,网络和民间舆论的逐渐崛起,已然成为影响中国政治和社会生活的重要因素。


2004年的中国有两部作品颇为引人注目。一是陈桂棣与吴春桃夫妇合著的《中国农民调查》,二是章怡和的《往事并不如烟》。两部作品尽管都题材不同,但命运却相似,即在获得了国际奖项的同时,都受到当局的调查。

《中国农民调查》于2003年发表,2004年10月在德国荣获尤里西斯报告文学奖。颁奖者——国际文化杂志在声明中说:“《中国农民调查》一书,第一次全面性地调查了西方人几乎一无所知的中国九亿农民,有关他们在经济、社会与政治生活的现况。 书中描写中国大陆绝大多数乡下人所面临的恶霸、独裁、贪汙、谋杀暴力与行贿等问题,证明了中国工业化的发展其实是以牺牲贫穷农民为代价的。”

陈桂棣在获奖后接受采访时说:“我们在调查时发现,不仅城里人对农村问题不了解,甚至一些领导干部也不了解农民们的处境。因此我们觉得有责任把这些问题记录下来。”

此外,十月底国际笔会独立中文作家笔会将2004年度自由写作奖颁发给了章诒和,以奖励她的《往事并不如烟》。这部回忆录写的是反右运动前后,民主党派一些高层领导人是如何在共产党的诱骗和威胁之下分化瓦解,一夜间反目为仇的。

章怡和在获奖后的致词中写道:“中国一向有着‘文以载道’的文学传统,但文学毕竟是人学,写作是私人的事,是纯个体性的精神劳动。它属于民间,属于社会,与‘官学’无涉、与‘官场'无干。官方可以成立宣传部,大搞宣传,大搞‘五个一’工程,但从本质上是非文学、非艺术活动。而作家的使命就是关注和思考人类的命运及其生存状态,并以此唤起别人的关注和思考。”

《中国农民调查》一经发表,即便在书中后半部分提供了巨大篇幅歌功颂德的前提下,此篇详尽的调查报告仍旧迅速成为禁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无从找到。然而自2004年开始,国家开始取消牧业税和除烟叶外的农业特产税;实行取消农业税试点并逐步扩大试点范围,对种粮农户实行直接补贴、对粮食主产区的农户实行良种补贴和对购买大型农机具户的农户给予补贴;8个省份全部或部分免征了农业税,各省份不同程度降低了农业税率百分点。

2005年上半年,中国22个省免征农业税;2005年年底28个省区市县(市)全部免征了农业税。直至2006年1月1日,《农业税条例》被废止,农业税正式取消。

《往事并不如烟》一经推出,立马受到大众和学者广泛肯定,获奖无数,然而立即,本书先是遭到严重出版删减,而后2004年3月被中共中央宣传部下令封杀、禁止重印——一同禁止重印的还有《中国农民调查》——乃至作者本人也因此书被列入“资产阶级自由化代表”。然而《往事并不如烟》早已夺得了民间的广泛肯定,自此在非官方流通渠道和网络上广为流传,盗版数目更是不可估量。

无论是民间舆论监督社会事件,还是非虚构文学助推社会变革,我们可以看到在二十年前的2004年,即便充满了压制与封锁,那仍旧是一个关于发现与推动的时代。见微知著,惩前毖后,实事求是,步步向善。

而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发觉自己因为恐惧而自盲双目、不再发现,因为压迫而拒绝推动。噤声与压迫成为了主旋律。不再有独立勇敢发声的媒体,只剩下墙上挂着的“党媒姓党,永远忠诚”的标语。不再有对不公判决的追查,只剩下蓝底白字的通告、不信谣不传谣的威胁、清朗的“网络环境”、和关闭的裁判文书网。不再有详尽的针对社会议题的调查报告;不再有源于历史的深刻反思,剩下的只有越来越厚的《治国理政新思想》、被阉割的中文、和书架上一本本删减并明目张胆造假的铅字。


1927年,鲁迅在《而已集》中写道,“我的话已经说完,去年说的,今年还适用,恐怕明年也还适用,但我诚恳地希望不至于用到十年二十年后。”二十年如往昔,一闪而过,二十年间可以发生许多,也已经发生了许多。从发现与推动到噤声与压迫,他们花费了二十年,而我们也走过了二十年。面对网络与民间新一代的舆情崛起,官方找到了新的压制方法;面对出版与启蒙,官方也做好了步步蚕食的策略。站在二十年后的今天,我们走在不可避免的道路上,奔向无法逃离的结局,我们每一个人竟然不比二十年前面对未来更有希望。当你和我站在二十年后的今天,再次回到往昔,似乎已经很难再理解当时在乎和前行的理由,那些曾经给予力量的源泉与和陷入静滞的理由仿佛也变得混杂一体,相互等同。于是二十年前说过的话,变得在如今一致得适用,乃至更甚:我们不仅有责任记录下这些问题,我们也需要关注和思考人类的命运及其生存状态,并以此唤起别人的关注和思考。


“[…]这是真的,我的话已经说完,去年说的,今年还适用,恐怕明年也还适用。但我诚恳地希望他不至于适用到十年二十年之后。倘这样,中国可就要完了,虽然我倒可以自慢。  公理和正义都被‘正人君子’拿去了,所以我已经一无所有。这是我去年说过的话,而今年确也还是如此。然而我虽然一无所有,寻求是还在寻求的,正如每个穷光棍,大抵不会忘记银钱一样。  […]
还有一问,是:‘公理’几块钱一斤?”
一九二七年十月二十二日 鲁迅

 

二十年间生与死,我们最终落到了这个天地,过去的日子已经死亡,但往昔的存在仍旧延续到今日。人间善恶重叠,每个人都拖着疲惫的身心,奔往无法逃离的结局,未来是结局的归宿,我们所拥有的仅仅是今时的存在与往昔的河流,于是留给我们的路仅剩两条,一边是,怀恋往昔,再次在顺着水流陷入旧日的美好之中;另一边,在往昔之中再次念起力量与勇气的起点,做一个坚决的刽子手,斩断其中静滞的理由,而后继续,奋力向上,逆水行舟。我知道我会怎么选,理由很清晰,也很简单,因为我深刻知道,乃至我相信我们所有人其实都深刻地知道,我们一起往前迈一步,害怕的就是他们,哪怕这一步需要花费很久的时间、付出很痛苦的代价;我们心里也明白,这一步,是在于迈向不同结局的那一步,哪怕这小小一步可能需要你与我一生来走完它。

 

So we beat on, together, you and I, being The Executioner.

最后的最后,依旧和往年一样,祝我生日,祝你们快乐。



- 2025.01.28

                                                              - 于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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