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日记(三)
2022年九月7日 第九天
终于回到了让自己安心的家,竟一夜无眠。心中太多复杂的情绪在入夜后压在胸口,无法心情坦然地与睡眠握手。
早上被楼下的喇叭喊醒,叫人们下楼去做集体核酸检测,还特别说明学生优先——正值开学的时间,先是高温限电,学校无法开学,紧接着又是封城,孩子们也只能在屏幕上见到老师和同学们。
十一点才和男友出门,核酸检测的队伍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很快地测完,牵手去散散步。熟悉的城市面貌已经变得陌生了,只有半掩着门的临街小商铺在悄悄营业,里面的人托着袋子递给外面的人。常去的咖啡店全都关着门,饺子店只能把生饺子打包带回家煮。早餐店不营业,面馆门口只有老板坐在那里吸烟发呆,没有客人。本属于一座城市的活力被全数剥夺了。
下午看到一家书店老板呼吁大家不要去当防疫志愿者,并劝阻身边的人也不要这么做。深以为然,想要一个暴力机器停止运作,就不要给出任何它需要的,让它露出原本孑然一身的面貌,利维坦就会从此倒下。去做防疫志愿者,付出的时间和个人精力,这些很快就会变成亲手制作的子弹,射回到自己的胸膛。
与防疫志愿者割席。
2022年9月8日 星期四 第十天
多亏了那些防疫志愿者,本市确诊人数连日不见下降,醒来就发现最新消息“每户每天一人出门两小时”的政策变成了“两天一次,出门两小时”。直到这一天才发现,一开始政府的公告就没有说明封城的期限,有的只有一个日期和起点。人类智识上的尊严在这里一塌涂地,为了所谓的清零,方法竟然是坚持一定会源源不断查出患者的检测。
天黑后出门,步行去附近的超市,在一座小桥上闻见了桂花香。小时候总是不太喜欢桂花香,这是开学的符号,也是校长总是在开学致辞上的“又到了金桂飘香的季节”的陈词滥调。但是今天的桂花香,竟然是久违了的生活的实感。
经过我的猫曾经去看病的宠物医院,看到一个女孩子背着猫包,正在给大门上锁,也许是去照看住院的动物的医生吧。正因为这个场景觉得宽慰了一些,走到了超市门口,却发现一位老太太被拦住了,因为她的核酸结果过期了,最近的一次还未更新。门口的中年人坚决地朝老太太大声说“说了不能让你进就是不能进”,后来好像还起了冲突,听见了“你别碰我”的声音。我和男友讨论了一下这种情况下我们能做什么帮到她,但好像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可行的做法了。
在超市里心情很复杂,不知道怎么才能帮到那位老太太,有些罪恶感。想到自己的奶奶也年纪大了,不太会用智能手机,这三年间的每次见面都要帮她重新设置健康码。等不到回家了,就在超市里给奶奶打了电话。奶奶说一切都挺好的,能利用出门的时间买菜,只是爷爷很想去河边散步。他们只能在楼下打羽毛球和散步,今天也被制止了,社区的工作人员把他们赶回了家。
听到奶奶讲这些的语气好像并不在意,但我听来却很担心。后来想到奶奶出生于四十年代,年轻时经历过更血腥更持久的政治运动,导致对生活的期待压缩到最小值,觉得“吃亏是福”和“既来之则安之”,还能吃饱饭就已经是他们意识中的幸福了。
回家后陪男友看了一部轻松的老电影,做这些从刚恋爱开始就会一起做的事,会暂时忘记我们还身陷囹圄。
2022年9月9日星期五 第11天
又是被“请各位居民下楼采核酸”的喇叭吵醒的一天。和男友借着这个借口一起出门,采完核酸,碰到一对男女提了好多菜。男友忍不住跟我感叹,他们买了好多呀。没想到对方听到之后,很热心地告诉我们旁边的巷子有小店铺在卖菜。
果然是我们本就常去的那家店,并且没有涨价,很多附近的居民都来这边买菜了。买完菜想在街上散散步,但到处都是寂寥空旷的末日气氛,只有菜市场和核酸采集点前面有人味。无处可去,原路回家。
回家路上经过一家店,玻璃门紧闭,里面有一只猫在脏乱的环境里昏昏欲睡。透过缝隙终于找到了里面挂着的店主电话,打了过去。“那不是我的猫,我的两只猫都在家里啊。”隔着电话也感觉到了对方说这话时看向自己猫的眼神,于是我描述了一下那只猫的长相。“那是隔壁店放在我店里的,每天都有人过去喂。”终于放下心。
天灾难以避免,但人祸也常常打着天灾的幌子,人在其中飘摇不定,最无辜也最让我担心的就是动物们了。从几十年前到这几年,每一次每个地区的社会运动,都有动物无辜受害。想起昨天也和男友在街上碰到一只猫隔着玻璃门和我们对望,我们停留了很久,确认那家店里有人在,才终于放心离开。
和自己约好这段时间里,每次出门都去确认看看那些猫的状况。在失衡的社会秩序下,尽力去保护更多的小猫小狗。
住在让自己有安全感安心感的地方,能听到猫的咕噜咕噜声,情绪就会渐渐舒缓下来,产生许多愿望。想去逛书店,想去公园散步,想去咖啡店和好友坐一下午做不着边际的白日梦。但这些愿望的前提都被剥夺了,除了像个顺民一样等待,什么都做不了。
下午把自己的电脑放在男友的钢琴上,听着咖啡店里会放的轻柔爵士乐,做一杯咖啡,和好友聊聊天。躺在沙发上看书的时候会闻到咖啡豆留下的余香,这些“正常生活仍可以维持”的时刻,就是在这样的绝望的深渊之中,唯一能把自己从自刎的边缘拉回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