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爱情
爱情在她这就是神话。
当初中同学们围在一起的看郭敬明落落安妮宝贝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学会用傲慢和自大来打扮自己,私下里瞧不起看这些书的人。不知道从哪来的底气,自认文字审美是青春期最后的防线和武器。那时她总喜欢翻一些玄妙的书:《情人》里的岁月残忍,《挪威的森林》里的寂寞空洞,《厨房》里的悬浮苦恼......以为自己能够骄傲地融入独立抽象的感官世界。她生疏地假扮着谦逊学者的模样,自顾自把爱情的定义扩展到整个宇宙,却丝毫没能照见那个在山洞里观看剪影的野人。
紧接着就是两段彻底挫败的爱情,源源不断的性骚扰,现实生活没有放过她,就像没有放过其他任何女孩,女人。
后来她拜访了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和她一起感到被文学背叛,一起捕捉人类浪漫的真实与虚假,陪她一起远观与近观美的景色,直到听见她去世的消息。与此同时,她试着逃进理性和逻辑的框架里,却发现四周再也没有了自己的影子——山洞里的野人走出了山洞,觉得自己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复杂,于是一次又一次躲进新的山洞,一路背着她那沉重的,名为“感受”的唯一财产逃难。
不久前她还躲在家庭的山洞里,有一个被世人称为母亲的角色赐她一块烙在身上的胎记。那胎记分明预言着此人爱的唯一可能:那是年轻时的冲动和愚蠢,背叛而后逃离,接着妥协求全,想尽法子把自己原本的形状扭曲,终于严丝合缝地卡在了悬崖边缘。像一根被人摘去的香蕉,逐渐忘记了挂在树上的感觉,通体滋生出有如指数般无休繁衍的黑点——要么被人消化,要么只能原地寂寞地化泥。在这个过程中,她逐渐收获一种近似于基督徒般的信仰,无论是睡着还是醒着,手里都紧紧攥着一把指向头颈的尖刀,准备随时以伤害自己的姿态来表达对于爱的虔诚。
她脚上挂着从未被真正剪断的脐带,用力把自己荡进异国,在那里,“浪漫”,“美”的凡庸和琐碎不停摧毁又重构她。在已经提前开始预演圣诞狂欢的孤独城市里,很多时候她几乎快要说服自己去享受进出精致复古商店,去把玩消费的快乐;说服自己去享受中档超市和餐厅的充盈与美味;享受坐在城市的特等席,观察摄政街的天使灯映在每个伦敦客肩上;享受独立咖啡店的馥郁和优雅灵魂的无交集,任由无数个自信品味的讯号给神经做一场特权的SPA。对啊,爱和浪漫的真相还能离谱到哪去呢?
他是同校的晚辈,Z世代的白羊座,一剂未经允许就被注入的兴奋剂。一丝抱歉的微笑使她虚荣的意志坍塌,稚嫩俗套的故事不由自主地展开。她在所有发呆的时刻想象一个瘦长的身体在昏暗的房间里慵懒地游离,细密香甜的黄油软面包被撕开躺在盘子里,静静地等待被食用的命运。她想象一副细边的眼镜框里反射着荧幕的彩色光芒,深处是一个脆弱而斑斓的性情漩涡。这一切终究是幻觉,是罗兰巴特笔下的爱情符号,是转瞬即逝的泡影,却足够强大到让她那好不容易垒积起的克制理性灰飞烟灭,让怜爱和自尊的边界消失,让真实和妄想的围栏被拆解,她不知不觉走到这个全新世界的边缘,背后的肌肤能感受到从深渊里传来的寒气和回响。在生日这天,她闭上了双眼,只等着脑海中一个名为命运的指令催促她向后昏睡去。
她心里笃定地想着:“没有别的办法,不能停止去爱人。”
那一刻她不知道的是,1998年同月同日的一个早上,在西南某工业小镇一家医院的病床上,有一位年轻貌美的母亲怀抱着手中的婴儿也曾如此笃定地对自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