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在影展看過之最喜愛電影,第11名是[歡迎來到德國]
回父母家隔離的好處是省了每日煮食三餐的時間,於是開始整理當初在台北賣房後、帶不去多倫多而送回老家的舊物,發現一疊影展票,剛好看到戰地島民說「第11名的得主是…」仍在徵文,於是想,來一篇「那些年在影展看過之最喜愛電影」的排行好了。
把喜愛之電影排行榜限制在自己看過的影展電影,好處是樣本數變少,比之這一生看過的好電影,不容易有遺珠——想必大家也常有這種排好10名、按了發文鍵後,拍掌懊悔說我忘了還有哪一部電影。壞處則是列出來的電影既偏門又陳年,畢竟自己上一次大規模的在影展追片是2018年的多倫多的紀錄片影展,偶爾會在多倫多影展或多倫多台灣影展上看一、兩部電影,至於柏林影展、金馬影展或台北電影節差不多是上輩子的往事了(瘟疫年代動輒往事如煙)。
沒有特意去翻哪一年有什麼電影,對我來說,最喜愛的定義就是多年來就算忘了電影名稱也對當中某個情節耿耿於懷的電影,文中有列出兩個影展的,表示看過兩次,有時候套票買了不知道要選什麼,就會把好電影再看一次。
以下,先讓我來做個排名,再談談為什麼第11名是第11名。
那些年在影展看過之最喜愛電影排行榜,第1-11名
第一名:2012金馬奇幻影展|Dr. Strangelove (奇愛博士)|美國|1964|Stanley Kubrick|102 mins
一部在冷戰期間拍成的政治/軍事諷刺劇,雖然年代久遠但歷久彌新,既然某國宣稱新冷戰已經開始,是時候再複習一次了。
奇愛博士的感想文是我在Matters發的第一篇文章,找連結的時候發現這篇文章只有12個拍手(掩面)。
第二名:2005年台北電影節、台北和平影展|Turtles Can Fly (烏龜也會飛)|伊朗|2004|Bahman Ghobadi|97mins
美軍到來了,從直升機丟下來的傳單,上面寫著「不公平、不幸及苦難將結束,我們將帶走你門的傷痛。」這是電影的最後,對於美軍熱情期待的孩子王衛星,卻背過身體不願看那美軍的坦克。《烏龜也會飛》描述發生在美伊戰爭爆發前,位於伊朗、土耳其、伊拉克交界的小村落,住著一群庫德族難民,15歲的衛星帶領著幾乎都斷手斷腳的村中,冒著生命危險,拆除地雷出賣以賺取微薄的酬勞,或是換取武器自衛。至今我都沒忘記當年選擇去看這部電影的原因:海報上那個可憐又狠心的女孩那雙無辜的回眸太讓我心碎。
這部電影是我的伊朗電影啟蒙。
第三名:2006年台北電影節|Příběhy obyčejného šílenství (站錯邊)|捷克|2005|Petr Zelenka|100 mins
「我們的生活方式要自己決定,雖然也沒有什麼選擇,但可以不必形同陌路」這一句話,由男主角Petr的爸爸分別在兩個恰到好處的場景中緩緩唸出來:一次是Petr發現爸爸竟然和年輕的雕塑家相戀;一次是Petr和爸爸去療養院看失去理智的媽媽時,爸爸對過去的婚姻下的注解。
這是一部有著超現實的幽默和諷刺,令人拍案叫絕的電影,電影最後男主角打包自己在一個箱子說要寄給女友,可是女友收到一個充滿雜物的箱子,這麼多年過去,我偶爾還是會想男主角到底被送到哪去了?
第四名:2003年 台北「經典‧楚浮」影展、2006年台北法語電影節|Tirez sur le pianiste (槍殺鋼琴師)|法國|François Truffaut|78 mins
楚浮作為法國電影在台灣,差不多就跟蔡明亮或侯孝賢作為台灣電影在法國一樣,兩邊總是會把電影一播再播。我大概每隔幾年就會在自己家辦楚浮影展,把四百擊以下的每部片子看過一次,不過槍殺鋼琴師依舊是我最愛的一部。電影的開幕和終幕都是鋼琴師在小酒館彈琴,但兩幕之間,楚浮為觀眾完美演繹了一個道理:要殺死一個人可以很簡單,物理性殺死是一種,然絕對不如毀掉他的夢想。
「電影比生活來得和諧,在電影裡個人不再重要,電影超越了一切;電影列車一般向前駛去,像一班夜行列車。」楚浮如是說。
第五名:2018多倫多HotDocs紀錄片影展|The Distant Barking of Dogs (遠處的狗吠聲)|丹麥/芬蘭/瑞典|2017|Simon Lereng Wilmont|86 mins
很難想像這是一部紀錄片,無須言語,光是永無止盡的槍聲,忽遠忽近,就夠叫人膽戰心驚。烏克蘭東部的戰火不停歇,10歲的小男孩跟著不願搬走的奶奶在無人的村莊裡繼續生活,當我今年初在學校在一場新書發表會聽到作者談烏克蘭東部的戰火日常時,我不免又想起這部電影,這對祖孫還住在那裡嗎?
導演是一個很年輕的大男孩,他在影片播放後的見面會上說「這裡沒有什麼故事,這只是一個童年,一個能告訴你戰爭是什麼的童年。」我絕對不會承認是因為他的長相,不諱言他很快成為我最喜歡的兒童紀錄片導演,他的KIDS ON THE SILK ROAD也很喜歡(已跑題)。
第六名:2005金馬影展| Hat mua roi bao lâu (沈默的新娘)|越南|2005|段名鳳|114 mins
男主角的母親麗安未婚懷孕,即使已經犯了村裡的大不諱,也死都不願意透露誰是父親。她說:「我一定要讓父母站到我墳前時才知道,我有一件事情是他們不知道的。」然即使是這句話,男主角也是聽說的,在追尋母親的旅途上,他聽說了太多聽說,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麗安是一個反抗命運的女人,至始至終。
這是一部我說看完後好多年仍會耿耿於懷的影片,對於男主角每每趨近真相時下的註解:「我不相信她會就這樣死了。」「我不相信她會就這樣活著。」在人生的各種時刻常常在我腦海裡浮現。
第七名:2007年柏林國際短片影展|鬼打牆 (Hallucii)|台灣|2006|王谷神|3 mins 44 secs
當初看這部迷你電影時,只是順便,看片名還以為是北歐來的影片,然當最後一幕:中年男子終於走出這樓梯間,走出這棟建築物,此時鏡頭不斷拉遠,林立的高樓大廈圍成一座迴旋迷宮,再拉遠,電影的最後一幕停在一座島嶼,高聳的山脈圍成一個四方形,上面全是小方塊高樓建築之迷宮,迷宮裡還有無數的樓梯間......我忽然有預感這部短片一定是Made in Taiwan,結果不出所料。
很喜歡這部電影的黑色幽默:你可以用盡全力地走出一個框架,但你走不出一座島嶼。
第八名:2011年金馬影展|Ni à vendre ni à louer (不租不售)|法國|2011|Pascal Rabaté|77mins
西裝筆挺的商務人士有不為人知的性癖好,偷雞摸狗來到不甚流行的度假小鎮以為可以大玩一場,卻被仙人跳;一對龐克手牽手牽狗,一捆睡袋,大地為床,哪裡都可以去;兩對中年夫婦例行性的度假,才知道婚姻裡愛情激情全到了盡頭,也好,不如交換吧;一家四口露營,本以為是天倫之樂,哪知總是有些男孩不知好歹,於是當父親的只好被迫正視乖巧的女兒已經長大了;當然啦,總會有老夫老妻因為一場周末小旅行又重燃情趣。至於在當地生活的人呢?生老病死,就在這裡,觀光客來了又走,荒唐事年復一年,但這些人風雨過後,還會堅強的活下去。
全片幾乎不需要台詞,言語都是多餘的,觀眾只需要會心一笑。影展最有魅力的就是偶爾能發現這麼輕鬆的世界。
第九名:2010年台北電影節|Tropa de Elite (精銳部隊)|巴西|2007|José Padilha|115 mins & 2011年柏林影展|Tropa de Elite 2 – O Inimigo Agora é Outro (精銳部隊2: 大敵當前)|巴西|2011|José Padilha|116 mins
絕對腐敗、絕對暴力、絕對的爽片,無疑展現了巴西警察腐敗和貧民窟黑道橫行。雖然第一部備受讚譽(2008柏林金熊獎得主),然第二部更具轉折,當靠著以暴制暴的男主平步青雲、看似位處在權力核心,又遠離事實之外,當他預見某些惡來自體制/警察內部,但世局動盪,風聲鶴唳,關鍵在於他的良心何時才願意自我揭發,是昔日部屬被殺,還是終究威脅到自己孩子的時候?
第十名:2011年柏林影展|Himmel und Erde|奧地利|1979-1982|Michael Pilz|285 mins
Nimm das, was vor dir ist, so wie es ist, wünsche es nicht anders als es ist. Sei einfach da. 有時候來有時候去、有時候吵鬧有時候安靜、有時很強勢有時候軟弱、有時候高漲有時候墜底,這是一個阿爾卑斯山小鎮Steiermark的故事,也是天地之間的故事,故事裡的人們順應自然,固守家園,偶爾有非分之下出外看看,卻懂得走得越遠越無助,於是就在這裡,就在褪色的畫面哩,無論戰後的歐洲如何變化,他們一往如昔。
這一部日常到不能在日常的紀錄片,以我竟然能堅持285分鐘沒闔上眼長存於我心。
第十一名:2011柏林影展、2011金馬影展、2014台北新住民影展、2017多倫多歌德學院德國電影週|Almanya – Willkommen in Deutschland (歡迎來到德國)|德國|Yasemin Şamdereli|101 mins
從孫子「我是一個德國人?還是一個土耳其人?」開始,三代同堂的一家人,踏上土耳其公路之旅,附帶30年土耳其移民在德進化論。
好了,如果你讀到這裡還沒不耐煩,請容我說說為什麼歡迎來到德國會排在第11名,尤其是你或許要問:這部電影妳明明看了四次怎麼還把它擺在第11名?先說,奇愛博士和殺死鋼琴師我幾乎年年看,比之這部電影我只在影展上看過四次,喜愛程度之不同可見一般。不過,我懷疑如果這一題是你的第16名、第31名、還是第101名電影,歡迎來到德國都可能排在最尾端,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我喜歡這部電影,但它的結局太過皆大歡喜,而我知道不是事實,所以永遠會有更喜愛的電影排在它之前。
第一次在柏林影展,忙著讀德文字幕——電影巧妙的把許多土耳其人和德國人對話的德語都弄成另一種外星語言,以表示土耳其移民在德國無可避免的語言困境,後來對話也不難,情節幽默,笑著笑著就過了;影展後回台灣,認識了老公,為了和他介紹自己生活的德國,又拉著他去金馬影展看一次,當時這部電影已經在德國連著幾十週榜首,而德國和土耳其移民的關係在官方宣傳裡似乎也達到史無前例地和諧階段,影展後的導演對談,歡樂的像是土耳其移民在德國的人生最終都會像電影結局一樣。然而那時候我已經知道這不是事實,我對於德國人討厭土耳其移民這個事實越來越不耐煩(當然我不能說所有德國人都討厭土耳其移民,但在我和我所認識的朋友一生中也都還沒遇到一個不說土耳其移民壞話的德國人),2014年再看一次,我還在笑,只是笑的很諷刺。
2017年因為德語課又看了,赫然發現這其實是一部淺到不能再淺的電影,它確實觸及了德裔土耳其人的困境,但表現手法卻極度討好德國社會,土耳其來的孩子必然深受西方文化(例如聖誕節)吸引、祖父忽然受到天啟決定違反自己的伊斯蘭信仰(再一次看到這幕我都要吐了)、家庭成員不意外有娶正宗日耳曼人為妻的、雖然抵達土耳其但德國才是家等等,一言以蔽之,這部電影不斷提醒著我自己曾經會跟著德國人批評土耳其移民是有多麼無知。這一段全憑印象如有誤請無視。
然而作為一部影展電影,它仍然留下歡樂的深刻印象。
媽呀這篇大概已經成為我寫過最長的文了,真的沒想到這篇會寫這麼久。反正已經寫成這樣了,任性地想補充一段自己和影展的關係(完全不重要,可省略):
單身在台北闖蕩時,一個人看電影是必須,追影展追得像要跟自己的人生過不去一樣用力,時有一口氣買了兩套套票,一個金馬影展或台北電影節能夠看30場電影,從早上九點看到半夜兩點隔天九點再戰的紀錄。大概是因為年輕時在大城市裡獨自生活,容易茫然不知所措,只好躲進電影院持續看著各式各樣的喜怒哀樂,相信只要看著劇情的演變,就可以十年、二十年的把生命繼續下去。有了伴侶後就難了,先不說一場電影是兩張票,成本提高,主要是大家想看的都不一樣,剛開始交往時,我們還可以各自看完要看的片,在場外集合,但隨著婚姻帶給老公莫名的想像(?),他開始堅持看電影應該夫妻一起的事情,於是影展這種會棒打鴛鴦的活動也就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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