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恐水症

遙遠的礁石轟隆作響，有節奏地傳達著能量，水波在隱喻著一種神秘的啟示。在墨藍海底，不能透光的時刻，男孩快不能呼吸，幾乎窒息。水流開始灌入他的鼻腔、喉道。

「我會死嗎？」

氣泡流轉向上，水流不曾停下，這一切帶他回到最初。

***

「我說了多少次，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你是被丟掉的小狗小貓嗎？陳明旭，不要隨便接受別人的好意。」

少婦一邊訓斥男孩，一邊推著車採買，說：「跟上。」

「媽媽，我可以跟妳說件事嗎？」

「什麼事?」

「我可以，不要去下午的游泳課嗎？」男孩膽怯地說。

「為什麼？你爸學費都繳了。」

「我會怕。」

「怕什麼?」

「怕水。」

少婦頭向後仰了一下，喃喃自語道：「早跟他說了，我們兒子怕水。」

「恐水症又犯了，是嗎？」

熙來攘往的收銀櫃檯嘈雜著，聲響淹沒了男孩的回覆，只有聽見，叮咚，收音機的聲響。

***

「醫生，你不是說這孩子恐水的狀況好多了嗎？」

「太太，這主要是在於孩子他心因上的問題。」醫生推了一下鏡框。

「你是說我的小孩有病嗎？」

「不是、不是的，是指好的過程沒這麼快，還要觀察，主要還是得看家中環境、學校同儕。」醫生慌亂地喝了口水，說：「不如，轉介精神科吧。」

***

「你爸知道的話又會生氣了，這一次花不少錢，為了你的病。」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笨蛋？」少婦看了一眼男孩，霎時轉為愧疚與關切，說：「藥好好吃，知道嗎？」

「我知道了。」

「等你爸回來，我再跟他說游泳課的事吧。」

少婦轉身看了下流理檯上剛洗好的蔬果，微微笑對男孩說：「你知道今天你負責什麼，對嗎？」

「記得，是肉絲炒蛋。」

「那媽媽幫你切肉，你幫我打蛋，來。」

黃昏下兩個身影細長地映在清冷的地毯上，還未響起的門鈴依然冷落地靜默著。整個家庭紛亂著，只有廚房傳來食物的氣味與歡笑。

***

「我們都要離婚了，自己的小孩自己顧。」

「你他媽什麼意思，你有病嗎？」

「我是說，我自己的公司也忙，沒辦法時時都照顧小旭。」

「那你就能不管嗎？他生病的事還沒解決。」

「恐水症算得上什麼大不了的事，過沒幾天，他自己會好的。」

「游泳課那邊怎麼辦？」

「那邊教練是我認識的人，我跟他拜託晚點繳費。」

「不是那問題，小旭還去嗎？」

男孩輕輕靠在牆邊的木條上，一雙圓潤眼睛在黑暗裡注視著少婦與男人。

「我當初就跟你說不報名，你偏要。」

「妳懂什麼，這是書上寫的，要給孩子一些衝擊去克服，他才會成長。」

「荒唐。」少婦看著眼前的男人撇過眼，說：「隨便，反正我不會送孩子去游泳的。」

「這是你自己的孩子，這麼不為他好的嗎？」

「我不為他好？當初是誰不要小旭的？」

男孩感覺自己沉入海底。

「那是因為我們當初都沒有經濟基礎，生不了。」

「現在有了，你不要我們了。」少婦哽咽說道。

「妳不要把什麼事情都攬在一起，林美琪。」

男孩感覺自己無法呼吸，幾乎窒息。

「我們離婚吧。」

「好。」

男孩彷彿不能再言語般，口腔被灌入了海水。

***

那一夜，少婦與男人背對背睡著，同床異夢的那一床擁抱想是海洋般，那海流成為緊緊地、時而冰冷的束縛。

***

男孩選了一個晴朗的夜晚，海水異常溫暖。

「是否在宣示我，我的恐水症快好了？」

一步步走入海水裡，那些青綠的海藻纏繞著他的腳踝，在腳上留下礁石勒痕。

「好溫暖……」

***

有個晨早，不如以往晴朗，反而寒冷。在淚水累積成海洋的那一刻，男孩深呼吸，吸足了整個夜晚無法補充的氧氣。來回翻找的搜救隊在海洋邊緣不斷呼喚，但男孩知道，他的恐水症已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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