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媽媽不是我的媽媽

2025.01.23_〈交換日記〉63

某天，沒腦地滑著手機，滑到一句話「管好自己，莫渡他人」。我像一團毛線找到了線頭，生活中大大小小的糾結中的某一結，突然更鬆開了一些些。

一直以來都想解決或說改變媽媽的思維方式和慣性行為，因為實在太封閉、太重複了，就像按鈕一樣。相同的反應、話語、問句，甚至已經講過不知幾遍的老掉牙故事，只要按鈕被觸發，同樣的戲碼馬上開演。

當然最基本的是對孩子的擔心，媽媽曾經這樣反駁我的不耐「父母對孩子的擔憂是永恆的」，但我總覺得眼前這位媽媽已經超出基本範圍。其他生活瑣事上的煩惱更是無限擴張，能掌握的與不能掌握的，未發生的與可能發生的，甚至可能性微乎其微的，一律通通撿起來煩惱，有時已經都沒問題了，她還會繼續環顧四周看還有沒有躲在角落夾縫的問題，好像沒有問題才是問題。

我一路觀察媽媽的模式並試錯修改我的應對方式，從疑惑、不耐、不想回答到耐心回答、轉移話題、灌輸新觀念……，但我始終無法讓媽媽轉彎，無法改變按鈕的路徑。一開始我只想著該如何應對，以及如何不起情緒反應，到後來我只希望媽媽可以過得輕鬆快樂一點，那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根本不需要煩惱，老舊的過去也不需要再提起，要清出空間讓新的活水要進入。都活到這把年紀了，可以放鬆愉快的過每一天。但我也想過，也許媽媽沒有不快樂，她只有抓著這些煩惱與重複才能安心。

跟姊姊討論過很多次，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只有多陪陪她，直接將她帶離太熟悉、太習慣的環境，到不同的地方接收新鮮的刺激，截斷原有的路徑模式。這個方法很有效，但也有限，畢竟我們無法時時陪在媽媽身邊。

有一朋友向我哭訴，從小到大媽媽對他永恆地貶抑、責罵與羞辱，讓他自我感覺低落，肯定在這世上自己沒有存在的價值。這次更是讓朋友感覺被媽媽拋棄在這個家之外，手足無措沒有歸處。

他的媽媽和我的媽媽是完全相反的典型，但我總覺得邏輯是一樣的，兩位媽媽都有自己根深蒂固無法扭轉的概念、無法突破的路徑。雖然自己腦袋能夠理解，但心傷還是切身的痛。我說，既然有所謂的「你的孩子不是你的孩子」，那麼也可以是「我的媽媽不是我的媽媽」，媽媽有媽媽的路，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走法，必須適時的劃清界線。我們的走法不需要符合媽媽的路，相反地也不用硬拉媽媽走我們的路。

一日逛書店，拿起一本書關於金剛經的日常實踐，隨意翻開一篇，正好是作者吳若權在談他的母親，一看不得了，症頭簡直跟我媽一模一樣！

以下節錄。

『我從小就發現她很容易為小事操煩，甚至無中生有，還能無限串聯。尤其年紀越大、病痛越多，就越沒有安全感。即使與她無關的日常小事，都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然後開始聯想出很多近乎杞人憂天的煩惱，常讓我哭笑不得。』

內文還舉了一個例子，我讀得似曾相識阿！

『例如：我在廚房忙著備餐，手機突然響起，沒空接聽。她就會問：「是誰打來？你怎麼不接？會不會是你姊姊要拿東西過來？如果沒趕快回電話給她，萬一她跑來，我們要去復健，沒人在家怎麼辦？唉，馬上要下雷陣雨了......」』

讀到這裡，我急著想知道，這母子倆如何用金剛經化解這有可能會引起火爆爭吵的事件。

『「不要在第一時間相信自己的念頭。」她或許不是沒事找麻煩，只是個性多慮而已。我只要把事實告訴她：「那只是一通沒有顯示號碼的陌生電話，而且很可能是詐騙集團打來的。」或安撫她：「好，我馬上回電話給姊姊」就沒事了。』

其實這個方法，是我一路試錯已經得到的辦法之一，但我想要的是媽媽本身的改變，離開那個惡夢般的迴路。而我翻頁往下讀，以為會有他母親方面的改變方式，但是沒有。我把這篇故事跟姊姊分享，她也期待著有什麼有趣的方法，但聽完我的轉述，她說就是先顧好自己，讓自己穩定。

好吧，路就先走到這。

沒幾天，「管好自己，莫渡他人」這句話出現在我的手機螢幕。「不要強迫他人醒來，親人也不行。」我突然放下了（好啦沒有放下，只是放鬆一些）。媽媽有她的過程，我只需要盡力協助，並扮演好一個女兒的角色，在關係中讓自己穩定，其他的只能讓媽媽自己走。因為我的媽媽不是我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