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一刻
五年前的今天,我在台南解鎖了人生第一場馬拉松。
當時的我,養成了一週三跑的習慣之後,便迫不急待報名了夏天的賽事,但又沒經驗怕自己中暑,所以報了星光馬。台南的星光馬是從下午4點半開跑,限時7小時,讓我可以一路跑到晚上11點半,不必早起,還可省下一早沒車趕去會場的擔憂。
雖然花了四個月左右自主訓練,但除了中間參加兩場半馬賽事之外,從未在自主練習中,嘗試跑超過半馬的距離。所以在22km到42km之間,我的腳能否繼續奔跑,完全是個未知數。
槍聲在遠處響起,人潮開始竄動起來。有人在路上發按摩油,我也跟著塗抹一點在小腿上,保佑自己不要抽筋。
偶然一同參賽的堂哥,一派輕鬆地邊跑邊跟我聊天,有認識的人會感到很心安,但自己畢竟第一次跑馬,也不免擔心閒聊到後面,會不會喘不過氣來。
太陽雖被烏雲遮住,天氣依舊炙熱。少去陽光的曝曬,便能省去許多折騰。我在路上輕鬆地跑著,想著此時此刻,自己真的已跑在,曾在心中模擬過好幾次的路上。
到第一個補給站時,人滿為患。我勉強擠到前面一看,居然有志工正在烤肉,還有人在發著啤酒,那光景彷彿爵士音樂節。我成功獲得一片肉片,嘴巴還咀嚼著,一邊趕緊離開人潮繼續往前。
過了第二個補給站後,經過一座大橋,天空開始起了暮色,涼爽的海風讓人流連。眼前有打著赤膊、拿著旗子的跑者,穿著華麗浴衣的男跑者,赤腳的跑者,所有的人都跑往同一個方向,似乎都正為了前方的什麼而跑著,那光景看來頗不可思議。
一名跑者接起電話停下,用業務口氣開始講起公事。另一位阿桑接起電話,莫名對家人謾罵起來。一位大叔背著點唱機,為人提供點唱服務。現代人對3C用品的依賴,放到馬拉松賽場上,竟成了如此有趣的風景。
我不禁想起一個惡搞馬拉松的日本廣告。廣告裡眾人跑往不同方向,有人跑回床上、有人跑去禮堂結婚、有人跑去面試,有人則去了環遊世界。廣告畫面裡的人們,看來都開心地笑著。人生本來就無既定的路線與終點,人生各自精采。而此刻我反倒失了特色,只是筆直地跑著。
經過一間尋常人家時,整家人帶著小孩出來,將沙拉油桶當作鼓敲著,奮力為跑者們加油。雖然是簡單的一聲加油,我卻感到一陣暖意,從心頭流經身體。我感受著每個跑過自己與自己越過的人,想像著他們跑步時正在想些什麼?我試著將視線拉遠一點,遠方雖看不見夕陽,但能看見和煦的暮光。
當經過那種種風景,感覺自己好像正奔往世界盡頭似的。終於千辛萬苦跨越21個里程碑,眼前才看到折返點的牌子與時間。但路途現在才開始,我感覺好累。
折返點過後沒多久,天便黑了,我緊追著夜色,一路跑到25公里處的鹿耳門天后宮領取信物。馬拉松的路線貫穿了整座宮殿,讓人不禁停下腳步,一睹天后宮的氣派。進到宮裡,擺放著一整個長桌的補給,我卻只有抓起一塊鹽酥雞與香蕉的餘裕。灌下兩大口舒跑,去廟旁的廁所停下腳步小解時,才發覺早已堆疊起來的疲勞感,讓意志如骨牌般,接連快速地一片一片倒下。
28公里之後,我的腳就不再是自己的了。乳酸像是某種化學炸彈,腿痠到難以維持跑姿,我只得停下腳步,試著盡量大步往前邁。所幸腿還能走,我告訴自己:你還可以的。此時原本在我後頭老神在在的堂哥,已輕鬆追上我來。
在堂哥陪跑下,我盡力維持著走1公里然後跑2公里的步調。夜變得很深,但幾乎沒有風,我感覺自己的後腦勺有些滾燙。 這場馬拉松,對身經百戰的堂哥來說是志在參加,所以他陪伴也鼓勵著我繼續跑,告訴我一定可以完賽。
一路撞牆終於也撞進了35公里,心裡知道自己不會被關門之後,疲累感更加猛烈地湧上,心中的惡魔,要我停止繼續這無盡的努力。最後3、4公里,我只能維持跑半公里走半公里,連心臟感覺似乎都有點抽痛,呼吸雖不紊亂卻已經氣力放盡。 好想停下,好想放棄。
一直拖著殘破的身軀,終於也來到了40公里線,此刻的腦海中只想著,不要超過6小時,讓初馬成績不要太難看,才又堅持跑完那最後一公里。
與堂哥一起越過終點線拍了張合照,我便已累到站不起來。
過了一刻鐘,待跑完的痛苦,終於開始和緩之後,接著湧上來的,是滿滿的安心感。我確實感受到,自己終於可以不用再跑了。
只能癱坐在地上的我,請堂哥代領完賽獎牌跟寄物,用毛巾擦乾汗換過襯衫後與堂哥道別,友人也來接應,我坐上友人的機車後座乘風而去。望著遠方仍有跑者們持續奮鬥的夜,我慶幸著自己的奮鬥已經結束。此時此刻,呼吸本身就是滿滿的幸福,我深深體驗到,這世上再沒有比好好呼吸更重要的事了。
於是,除去環遊世界與疫情的影響,五年來我仍陸續征戰了八場馬拉松,期許自己即使年紀漸長,還是能有不斷堅持下去的傻勁。在跑道上。在音樂上。在寫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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