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遇到的乌克兰难民谈了谈

樊北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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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阿廖娜的谈话是从一个茶包开始的。彼时我刚结束了长达24小时的大巴,冲了冷水澡,全身心地想喝一点热茶。

烧了水,却找不到茶包,正巧阿廖娜在吃方便面,我便开口问她。

“我觉得他们没有,但我可以分享给你。”还没等我从她的美式口音里反应过来,她已经爽快地从身后的帆布袋里掏出来递给我了。阿廖娜来自乌克兰,坐在这里吃面之前,她刚刚从德国的难.民营搬到希腊,总算拿到了ID,准备在开始新的工作。

“我在德国等了两个月,但什么都没等到。”她一边给我看难民营的照片,一边讲述自己的感受和经历,关于怎么和全世界的难民共处,关于怎样最终丢失了隐私,像住在另一处“监.狱”里。渐渐的,无尽的等待变成了无望,当不知道等待地究竟是什么时,她选择了离开。作为会三种语言,主修英国文学,又在美国的邮轮上和墨西哥都工作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她,不甘心再去做清洁那一类德国本国人不愿意去做的工作。

“你会意识到自己跟住在一起的人不那么一样”,很多阿拉伯世界的难民可能为了偷.渡已经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而德国政.府提供食宿、现金资助还有语言课。“很多人甚至不会书写,他们没办法再次动身。”

显然,阿廖娜是难民,需要的却不止是asylum(庇护),她在乌克兰已经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足以支持她好好生活的一切,出来找工作,其实还有一部分“自我实现”的需求在。于是她走了,走得很果决,来到希腊,她发现这里把难民分为乌克兰人和其他人两类,于是一切进展都顺利得让人难以置信。

“但我真的对其他人的境遇感到特别抱歉,我非常知道那种感受。”晚上十点,虽然阿廖娜正吃着这一整天之中的第一顿饭,她仍然满含歉意地说。我忽然感觉一切都很不真实,上一周,我才刚听完讲述德国难民营工作经历的播客,现在,一个小了我整整一岁的战争难民忽然把自己的经历娓娓道来。她越是风轻云淡地讲,我越是觉得那情绪是这样的重,重得我们谁都托不起来。“战争就像一场游戏,而我们就在游戏之中”,她忽然压低嗓子说。

得知俄乌战争开始时,我正被封.控在学校,阿廖娜则突然被获准免费使用美国游船上的Wi-Fi,“我们真的在同一个世界上吗?”,校对时间的瞬间让我们轰然老去,然而无论从她的个人态度还是切身感受来说,和谈都没有出现的可能。“how?they are invadors.”(怎么样和谈呢?他们是侵略者。”

战争期间她回去过一次,宵禁和防空警报让她煎熬,“我离开时还不是这样的。”前后的对比让她恍惚。“现在只是男人不允许出境,但如果你是女医生,或者有语言技能的女性、恐怕也不容易再出来。”我表达了自己见到了持乌克兰护照的成年男性的疑惑,阿廖娜说他们或许给了很多钱,或许是家有幼儿的单亲爸爸,或许身患残疾。阿廖沙还给我比较了从不同国家离境乌克兰的遭遇,原来,她们不总是受欢迎。

“你知道吗?现在仍然有去乌克兰的旅游团,你可以租防弹衣,他们带你快速通过前线……”阿廖娜听得瞠目结舌。当自己被强行打碎秩序的生活成为了新的卖点,一定很一言难尽吧,更让她感到荒谬的是,移民乌克兰成为了很多人押宝可以最终拿到欧盟身份的跳板。

“其实你可以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真的欢迎我们(加入欧盟),我们阻挡住了一切,但仅此而已,没有人真的在事实上欢迎。”我觉得她需要的甚至不是安慰,于是什么也没说,毫无疑问,我们都在历史之中。

由于不想把话题聊得太沉重,我又分享了自己在乌克兰的经历,一些当时的疑问都被阿廖娜一一解答,有一种浮灰最终落地的感觉。阿廖娜也分享了她父母被对cccp的态度的,对于乌克兰人来说,民族身份认同也是一代代不断强化和接续的过程。“(苏联解体)也不是很久,不过三十年以前。对我的母亲来说,根本不存在对比,那都是一部分的生活。”

阿廖娜的T恤上写着“change”(改变),这是她的愿望吗?还是她和她的父亲、母亲被迫经历的人生?有一些关涉命运的谜面,还是不知道的好。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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