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书 Day 1|广场上的一棵树
我小时候生活在郊区,工厂和生活区都建在一起,有楼房、菜场、医院、幼儿园,甚至连洗澡堂都一应俱全,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像极了在一座海上漂浮的孤岛。
我家的楼房恰好是最靠边的一栋,前面有一大片自留的空地,但厂区的人好像并不热衷种菜,因此大半地都荒着,间或有一小块被篱笆围了起来,表示有人在精心打理。那里自然成了孩子们的天堂,我因为年纪尚小被警告不许进去玩耍,但是我家就在三楼,那七扭八拐的田垅尽收眼底,因此,我老是想象,那是一个蕴含着无限宝藏的基地,等我长大了就可以进去探险。
到上小学那一年,生活区开始进一步扩大,盖了更多的公家楼房,还修建了足球场、篮球场供大家休闲娱乐,而我家门前的空地,则在机器的轰鸣中变成了一座土坡,土坡后面在秘密进行着某项工程,小孩子自然不关心这是在建什么,我印象中只记得那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我穿着笨重的棉衣艰难的爬了上去,在我妈的催促声中拍了两张和土坡的合影。
第二年春天工程终于完工,是一座现代化的广场,整洁的水泥地面,简洁的几何形草坪,中心还有一个洋气的外国雕塑,但我不喜欢它,总感觉洋不洋土不土的,与周围格格不入。后来大孩子们经常在夏夜的晚上偷偷爬上去,给它加点装饰,今天一个围巾,明天一个帽子,久而久之,天神也就跌下了神坛。
空地变成了广场,从我家窗口望去,自然是一望无际、一马平川的了,但是让我意外的是,广场上出现了一棵树,一棵从前很难被注意到的树。也许是觉得砍了可惜,也许是觉得在广场一角并不碍事,总而言之,它被留在了那里,与我遥遥的对望着。不过来广场散步的人们好像并不以为意,因为那棵树不仅临近广场的边缘,周围也没有座椅,总之,算得上人迹罕至,即使我去广场上玩耍,也绝不会绕路去专门看看那棵树。
我对广场有两种印象,一种是从我家窗口望去,总是能远远的瞥见人们在广场停留、穿行,当我下楼来到广场上,远眺的视野就消失了,远景切成了近景,只有尽情奔跑的伙伴、泛白的水泥地面和大片的草地。
那棵树,总是出现在我远观的视野里,春天是在寂静枯褐色的田野里泛着的毛茸茸的绿,夏天是在晒的发亮的水泥广场上摇曳点缀的绿,秋天是在金黄色的农田中突兀的显著了的一抹深沉的绿,而到了冬天,等树叶掉光,它裸露出了枝干,自有一种筋骨直愣愣的冲着天空。
……
我还记得那是一个午后,爸妈都去上班了,放暑假的我独留家中,外面突然刮起风来,空气中弥漫着黄色的尘土,天空昏暗的像是突然黑了天,透过窗户我能看到路上的行人加快的步伐以及被风吹的鼓鼓的外套,飞舞着的红色塑料袋,快速的从空中滑过,全没了往日慢悠悠的闲情,几经波折,终于挂在了电线杆上,动弹不得。
这时,我看到了那棵树,它巨大的树冠此时正在风中疯狂摆动,我不禁开始为它担心了。在这样的情势下,它身无遮蔽,周围愈发显得空旷,只有几个电线杆在远处岿然不动,整个原野上只留它一个,如此这般的,孤单的承受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让人凝固的闷热,阳台窗户也被吹的砰砰作响,我一边默默的祈祷风能刮的小点,一边开始仔细的观察那棵树,距离太远了,我只能看清它的形态和轮廓,但是渐渐的,我从中看出了一种坚韧,在狂风中依然发扬着,以一种不卑不亢的态度,与风交谈着。
终于,雨下下来了,到处充满了喜悦的气氛,噼里啪啦的雨点痛快的拍打着大地,我把窗户打开,想让外面新鲜的空气进来,这时,我再望向那棵树,发现它在雨中竟然呈现出一种生命的鲜绿,它在微微的摆动,在静默中颤栗,仿佛刚刚经历了一番生死搏斗的士兵,挺直胸膛,骄傲的接受奖励。
暴雨的第二天,我突然想到,也许我该去看看那棵树。
我赶在日头还未变毒之前,来到了这棵树下,心中涌起了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我从未如此的接近过这棵树,以这样的目光打量它。
它不高,有着硕大的树冠,形成了一片圆滚滚的绿荫,四周的草坪由于不勤打理,已被野花侵袭,一簇簇的白色小花,就这么漫不经心的、自由的生长着,背后的矮墙隔绝了空间,使这里变成了隐蔽的存在。我把头望向天空,试图了解它是怎么生长的,看了许久,却发现毫无规律可循,整个枝干以一种优雅的、大方的、疏疏落落的方式,自由的向天空蜿蜒,绿叶们则热热闹闹的簇拥在一起,沙沙作响。晨间的光线,落在枝头、地上,更添静谧,昨天的苦难大家仿佛都忘记了,一派惠风和畅的景象,倒像是我大惊小怪了。
……
自此之后,我没事常去那里走走,好像获得了某种心灵上的洗涤,有时我妈在阳台上看到了悄悄问我,“嘿,你在树下走来走去是干什么呢”,我总是沉默不答,笑笑了事。
到了初中,我家搬去城区,不是经常回来,再后来厂子国企改革,听闻很多人几乎是经历了一场剧变,就回来的更少了。
我记得大学毕业后,回来过一次,整个生活区已破落寂寥,曾经热闹的广场也荒草从生,人很难进去,我只好坐在车里绕着生活区转了一圈,途径楼前时,我向外望去。
……
那棵树依然在那里,静静伫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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