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手記] (繼續特別篇) /克雷加達羅克之影/10
激動的群眾在廣場上四處哀嚎逃竄,當有馬車經過時,許多好事者追著圍上來[咚!咚!咚]用拳頭擂鼓似的敲打在車身上,車夫不想讓亂民驚擾到馬匹,擔心這樣恐怕會發生意外,於是更加揚鞭催馬,只希望趕快駛離冬宮廣場。
安妮看著窗外的亂象,不敢相信自己所遭遇的。
回想從前,她不如那些長兄長姊們能獨當一面,也不似他們自信有見地,更不如么妹年輕受寵愛,她夾雜在中間不上不下,經商的父母有太多孩子,雖然任何事依著禮教執行,生活供給的非常豐厚,卻不太重視她,像精緻的抽屜裡一張忘了寄出去的過期名信片。
這樣的不甘心,侵襲著她的理智,在同儕的圈子中争強好勝,無論吃穿用度,都要拔尖,讓所有人看見她,喜歡她。
可是.........此時馬車顛簸搖晃,讓她往前一傾,差點滑下座位,依斯特-史密斯女士趕緊把女主人拉回來,安妮毫無影響,繼續面無聲表情的看著前方。
.........可是,不管什麼時候都有阻礙出現,她討厭那些漂亮而又有自信的,像六姐潔西和閨蜜卡瑟琳-奧瑞利小姐.........還有一票貴婦小姐們,這些人在她的生活裡指手畫腳,連么妹都能橫刀奪愛........
愛? 她歪著頭沉思,安妮早就忘了最初懵懂的愛戀是何種感覺,或許早就被時間磨光了,她想要找一個能夠壓垮所有人目光的丈夫,一個有著貴族爵位,並讓大家羨慕的丈夫。
對了,丈夫.......安妮無神的雙眼想到了薩莫賽特時卻有幾分溫柔,這個正經追求她的貴族,這個無論是身分財產都相得益彰的男人,他在眾多的競爭者之中選擇了她,給了她奢侈的關注和華貴的頭銜,滿足了她出人頭地的欲望,安妮彷彿置身在百花齊放的花園,看著滿天飛舞的彩蝶揮灑著可愛的金粉,遠處的天籟美聲捲著轟隆隆的合音向這邊蔓延開來,讓人有些怪異的昏眩...........
『夫人,小心哪!』 有個聲線劃破一切把安妮拉回現實來。
聽到依斯特-史密斯女士的尖叫,所有框架有稜有角的再度出現在安妮眼前。
原來還在劇烈搖晃的馬車裡,她睜大眼,側頭聽著,那有什麼天籟之音? 外面的嚎叫聲像風像雨,有咒罵,哀哭及血腥所混合成的紅色潮水不斷拍打在將要崩塌的堤岸上,安妮拳握住自己晚禮服胸前的蕾絲織花顫抖著。
什麼頭銜?什麼愛戀?那王子般的男人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刻把她丟下了,她不管國家如何、戰爭如何,這一切只是藉口...........聽,所有人都在嘲笑她,詆毀她,可憐她啊。
不,不是的,這是玩笑吧?整個世界是個包裹著糖衣般的玩笑,安妮低首雙手抱著頭,嘴角無聲的弧度猙獰蕩漾開來,不明所以,不能控制,她的人生究竟值不值得,到底是誰說的算呢。
女人拖著華美的裙擺,五官模糊,在塵埃滿佈的廣場上,沉靜的穿過層層人群,飄忽著向安妮走來.......
馬車快速行進間,外面激動的群眾依然抗爭著並躲避著軍隊的攻擊,突然間有枚重物擊碎馬車的窗面, 依斯特-史密斯女士看著那塊不明的磚瓦落在馬車內朱紅色的踏腳毯上,風從破碎的窗玻璃間刮進車內,她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離馬車不遠處[挷喳]聲巨響,一團血肉隨著火藥味炸進馬車裡,正好落在安妮的大腿上。
穿過窒礙,伏身蹲下,女人虔誠的靠在對方膝前,幽幽的面向著這個在命運的洪流裡不能自己的貴婦人………………
『…………..』安妮靜默的望著癱在自己眼下的斷臂,前面還連著手掌,是個男人有力粗壯的大手,膚色是飽經日曬的紅褐色,手腕後被一節深藍色的工人服所遮蓋,後面接近肘關節處便是黑紅色的血肉,原先也是生在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身上,如今被生生剝離,那力道把傷口開了花,裡頭隱隱露出白骨的形狀來。
血在緞面的裙子上留下越來越大的印子,像是一張甜鏽腥氣的網,暖和,黏膩,有種溫體肉類的重量,彷彿將要從頭流落下來,延著大腿獲取到腳踝之間。
女人用雙手兩邊扶著,並親膩的將下巴抵著安妮的膝頭,如一隻溫順的貓,抬眼望著,模糊的嘴角笑開了灰黑色的丘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妮絕望而恐懼,這世上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那些驕傲和失落都飛灰淹滅了,只剩下眼前這個血淋淋的鏡頭不停的放大再放大,她像斷了線的風箏,崩裂,墜落,並尖叫著。
女人棲身向前,如親吻般的力道,依照安妮的坐姿安然的進駐這正在尖叫的驅殼裡,她便是她,一個被安妮堵絕在外的靈魂,真實的幻想,缺陷的妄念,編造的記憶,無意的欺瞞,扭曲的是被自我逼瘋的女人。
瘋的理所當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安妮起身亂竄,在馬車裡撲跌著,像在補蟲燈裡逃不出的蛾子,沒有火也沒有光,只有黑暗的邊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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