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莫科莎|第四章

此岸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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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权力把他逼到了绝路,他不得不远走高飞,寻找自由的世界。但是他逃得出早已撒下的天罗地网吗?

第四章 朵儿的故事

   一

我叫朵儿,姓紫,学名叫紫朵朵。

跟吴永贵分手后,我和靖哥朝着达哈尔方向走去。

靖哥在前面大踏步走着,好像不是走在高原上,而是走在月球上,我对着他喊道:“等一下。”靖哥戛然止步,好像我不喊这一句,他根本不知道我在后面似的。我一路小跑,赶上了他,站在他身边,顺势把手搭在他肩上,斜弯着腰喘气。回首一望,吴永贵和那辆越野车,已经遥遥地被甩在后面,不见了踪影。

“朵儿,高原含氧量低,不要跑。”靖哥提醒我。

“你把我甩这么远,想丢了我啊?”我不领他的情,谁叫他在前面走这么快,好像我根本不存在似的。

“来,我们手牵手走。”靖哥不由分说,就牵起了我的手,只要有他的大手牵着,我立刻就感到踏实多了,从小,就没有人这么牵着我走路,没有这么强大有力的手牵着我。那牵我手的人,不是枯廋如柴,就是弯腰驼背。

“朵儿,你后悔么?”靖哥稍微拉紧了我的手,望着我问。

这个问题,吴永贵刚刚问过我,为什么他们都担心我会后悔么?难道,我天生就有后悔的性格?可是我明明不是这个性格的人啊!我该怎么回答?再一次向靖哥作保证?像个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保证绝不后悔?不,我要靖哥永远别问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让我觉得不被人信任。我反问:“靖哥,你觉得我天生就是一副后悔的样子么?”

“否、否、否,朵儿,就此打住,向你道歉。”靖哥很敏感,不过还是补充了一句,“你跟你老妈联系了么?”

“你放心吧,我一辈子不跟她联系,她也不会主动问我一次的。”

靖哥突然伸出手把我环抱着,我紧紧靠在他的身边,我们就这样慢慢往前漫步。靖哥是个大学问家,他一定感知到我的内心了,不然的话,他不会把我这样紧紧地抱着,就像母鸡伸出翅膀把小鸡囊括进自己的怀抱。

我们的身后来了一辆吉普车,声音大得很,还没等我们招手,吉普车就在我们身边停下来了,司机是个藏族汉子,整个车子塞满了人,全都把头伸出来望着我们两人。

靖哥突然举起双手说:“你们人多,我们提前投降。”靖哥老是这样冒出一些搞笑的言行。

司机笑着问道:“徒步,还是车坏了?”

靖哥答道:“车坏了,在后面呢,你们看见了吗?一辆绿色的越野车。”

车内的乘客都下了车,跟我们说话,一个大个子青年说:“看见了,大家伙,老贵了,在京城都很少见。”

“要不,挤一挤?”司机建议。

大个子肯定是从京都来的,听他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让我好生羡慕,又说那越野车很贵,肯定是个懂车的人了,京都的人就是见多识广。不过他接下来说的一句话,让我立刻就失去了对他的好感。他说:“还怎么挤啊?只能坐车顶上了。”

靖哥婉言谢绝:“我们还是分道扬镳吧,兄弟,后面肯定会有车子来的,我的车子也会马上修好的。”

大个子青年老觉得不对劲的,回靖哥一句话:“兄弟,你这话让我听得,好像我们以前很团结似的。”

司机不好意思跟我们道了别,其他旅客也一窝蜂地跟我们再见,然后挤进吉普车里面去。看这样子,他们肯定是共同出资包的这辆车,要不,是某个当地的头头给他们弄的一辆免费车,专门供他们逍遥的。我们酒厂招待客人就是这样的,不管是政府来的领导,还是销售我们产品的商人,只要来到酒厂,销售老总就对司机说,这几天你就专门陪吴总、王总、李总,还有张书记、秦书记、万主任,陪同他们到附近的几个风景区玩玩,所有费用回来找我报销。我刚调到销售部的头一个月,就跟着这样的一群领导出去潇洒过一次。

“你看,朵儿,车来了。这回我们能上了。”靖哥高兴地告诉我。

后面果然有车来了,可是靖哥凭什么说得这么绝对呢?这回,车里的人就没有坐满?专门给我们留了两个空位子?

靖哥说的是对的,真的刚好有两个空位子。我上了车,悄悄地问他:“你怎么知道这辆车有空位子?”

“傻孩子,我是老司机,听声音。”

哦,原来这样。

   二

搭上了顺路车,我们很快就来到了达哈尔,在达哈尔呆了两天,还不见吴永贵这个家伙到来,靖哥开始大骂吴永贵,靖哥骂人的时候不像个文化人,但是也不像个粗鲁人,我老觉得他骂人别有风情的。他骂人的速度比较快,语句比较短,吐词清晰,干净利落。并且骂之前和骂之后的话语,都是文化人的语气,那短短的骂人的话夹杂在文化语气之中,刚好是对这种文化语气的一种稀释,免得满嘴都是文雅的气味,没有了天然的味道。

我劝靖哥:“也许,车子不好修理,或者出了别的情况。”

啥情况?遇打劫的了?出车祸了?靖哥说着胡言乱语。我忙阻止他,紧张地对他说:“你别说了,免得一语成谶,你以前说你往往这样的。”

达哈尔的天气说变就变,晚上竟然下起雪来,雪花把我们带到了寒冬腊月的感觉之中,也没有了出门逛街的兴致。我们早早地洗澡上床,为了保暖,和衣睡觉,两人紧紧地抱着,好半天,被子里才暖和起来。暖和之后,靖哥建议道:“朵儿,已经暖和了,我们是不是脱了衣服再睡觉?”我才不同意呢,脱了衣服,明天早上起床又缺乏勇气。

靖哥看我不同意,又说:“朵儿,我们做点热身运动啥的,好不?”

我故意逗他:“靖哥,你昨晚不是做了运动的么?现在还有力气运动?如果你半途而废的话,我不会饶了你的。”

“子曰,四十而无闻焉,斯亦不足畏也已。”靖哥冒出一句古怪的话来。还子曰呢,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啥,是不是我唬住他了?我不由得把他抱得更紧了,低声地跟他说:“你想要就要吧,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可不想靖哥在这方面有任何负担,我会一心一意地服侍他,让他开心,因为他给我带来了开心和快乐,我和他在一起,第一次觉得生活不再充满不安,不再令人失望,不再让人胆怯。靖哥就是我的保护神,他带我去天涯,那是一个没有欺骗和谎言的地方,一个没有恐惧和危险的地方。他说,那个地方,可以尽情地跟陌生人说话,可以把自家的大门打开,任意让陌生人进来住宿。我要好好地服侍靖哥,这是我唯一的使命,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所在。

靖哥把手伸进来,摸着我的胸脯,边摸边对我说:“朵儿,说说你的过去,我听。”

我说:“你摸得我心慌意乱,还能讲么?”

靖哥连忙把手缩了回去,问道:“这样,好么?”

“不好,”我又把他的手给拽了回来,放在我的小馒头上,“趴在这里,听话,不要动。”

靖哥说:“求你了,朵儿,我这只手从小就调皮,你现在罚它呆在这里不动,不把它憋死啊。”

“那我就允许它轻轻地动一下,只能轻轻地动,要讲文明礼貌,不要粗鲁。”

于是,那只手就听话地轻抚我的小鸽子,那厚实的大手无比温暖,又无比的有力,但它却那样地小心翼翼。我胸脯上的每一寸肌肉都极其敏感地享受着这种轻揉,特别是我那尖尖的小乳头,被那双大手弄得硬硬的,酥酥的,又痒痒的,那种痒让人舒服极了,又让人难以忍受,不是痒得难以忍受,是难以忍受那种舒服,那种舒心的痒痒。我涨红了脸,把手按在了靖哥的手上,示意他用力,不要再这么文雅、轻柔了。

靖哥加大了力度,我总算得到了一种纯粹的舒服,不是那种痒痒的,是那种排山倒海的舒服,我已经忍无可忍了,身子开始轻轻地扭动,这种感觉,只有靖哥能让我享受,我全身酥软,没有一处不是轻微地痉挛。靖哥又开始吻我,他的气味好好闻,让我陶醉,他吻我的额头,吻我的唇,吻我的脖子,我尽力地伸长了脖子,让他把我的每一寸肌肤都吻个遍,我的每一寸肌肤,都渴望他的舌尖,那种勾人魂魄的感觉。

靖哥终于做完了运动,浑身无力地躺在我的身边,喘着粗气。我抱着他,抚摸他,母亲般地对他说,乖乖,听话,睡觉。

他微微一笑,好满足好幸福的样子,对我说:“朵朵,明天晚上,无论如何也要拒绝我,好不?不要给我可趁之机。”

“我拒绝你,你不高兴了咋办?”

“那我们明天分床睡。”

管你呢,分床就分床,你想咋办就咋办,反正我无所谓。靖哥躺了一会儿,好像回过神来了,他把我揽进他的怀里,对我说:“朵儿,说说你的过去。”

“我过去没有什么好说的。”

“哦,那就睡觉吧。”

靖哥说完,就不再做声,可是我却多么想告诉他一些我的秘密,又多么不愿意把我的遭遇全都说给他听。我在心里对他说,你就不能缠着我,要我讲一点给你听么?

靖哥传来了轻轻的鼾声,我知道他入睡只需要一秒钟,可是我却因为他的一句话,始终不能入睡。

想起我的过去,就像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部部电影,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很多人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在我的身上发生过,我的人生,好像就是专门给别人的人生做注脚的。我从一出生起,就没有见到过爸爸的样子,后来听奶奶说,我爸爸根本就没有到过我们家,我妈妈是怀上了我才回老家的。本来,我妈妈回老家是准备提前结束我的,我爷爷不同意,说,我们这个家族,人丁不兴旺,如果堕了胎,恐怕将来想生都没有了。

我就是在我爷爷的坚持之下,来到人间的,我爷爷对我妈妈说:“闺女,这个娃我们帮你带大,如果哪个男人嫌你有娃,你就跟他说明白,这个娃不用他管。我们负责帮你带,不要你出一分钱。”

我爷爷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坚定,他希望有更多的子孙来到这个世界上,并且他愿意承担一定的责任,因为他只有我母亲这么一个闺女。我奶奶也非常乐意这个决定,她跟我母亲说:“闺女,你再找人的时候,干脆就说你没有娃,这个是你捡回来的。”

这话我爷爷听了特别不高兴,他对我奶奶怒道:“她身上明明流的是姓紫的血,怎么说是捡回来的呢?”

我妈妈只带了我五个月,就断了奶,去远方打工去了。从此,我就在我爷爷奶奶的怀里慢慢长大,每年,我只能在春节期间,看到我的母亲。

三岁的时候,我开始思考问题了,我问奶奶:“我有爸爸吗?”

奶奶说:“没有,你只有妈妈。”

“那为啥小朋友们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呢?”我又转过身问爷爷。

爷爷说:“你爸爸死了。”

奶奶却立刻反驳道:“瞎说,你不怕她爸爸万一回来。”

我爷爷怒了:“他是个男人?是个男人不早就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啥意思,一次妈妈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我在电话里问:“妈妈,我有爸爸吗?”

妈妈说:“朵儿乖,朵儿有爸爸啊,我马上带着爸爸回来看你,你在家里听爷爷奶奶的话。”

六岁的时候,我的爷爷去世了,从此,我唯一的亲人就是奶奶。刚开始的时候,我妈妈还常常给我奶奶和我打电话,也给我们寄钱来。后来,听奶奶说,我妈妈又找了人家,给我生了一个妹妹,从此妈妈的电话就越来越少了。我有时候听奶奶在电话里跟妈妈哭着说话。可是我不知道奶奶为什么一看见我,就连忙把眼泪擦干,我就说:“奶奶,你哭吧,我不会笑你的。”奶奶真的就把我抱起来大哭,我觉得奶奶的哭声伤心极了,也就跟着哭了起来,我一边哭,一边擦奶奶的眼泪。奶奶就说:“我的乖孙孙呢,你的命好苦哦。”

奶奶虽然没有力气干农田里的活了,但是她把田里都种上了蔬菜,我们离县城很近,她每天都将田里的新鲜蔬菜挑到县城的集市上去卖。这个活,以前是爷爷干的,自从我爷爷去世之后,奶奶就接过来了,奇怪的是,奶奶干得竟然不比爷爷差。这不是我说的,隔壁左右的都是这么夸我奶奶的,奶奶常常指着我笑着对别人说:“有什么办法呢?还不是为了这个丫头。”

我听了这话,马上回答奶奶,跟她说:“奶奶,我长大了,也挣钱给你花。”

奶奶笑得更开心了,说:“好,好,我等朵朵挣钱给我花。”

奶奶一个人忙不过来的时候,经常有一个男人来帮忙,我奶奶跟我说:“喊赵爷爷。”赵爷爷一把将我抱起来,亲我的脸,又给我钱,让我买东西吃。虽然他亲我的时候,那胡子把我弄得很疼,但是我还是很高兴,因为他给了我好几块钱,我可以买很多瓜子和糖果了。

有时候,奶奶不在家,赵爷爷也过来帮忙干农活,特别是周末的时候,我奶奶经常跟赵爷爷说,这两天你多盯着些,照看一下朵儿,我上集市卖菜要大半天。

奶奶上集市了,赵爷爷就来我们家,不仅做田里的活,还做饭吃,洗衣服,啥事都干,对我也很好。不过有一件事我很讨厌,他经常喜欢抱着我吻我的脸,那胡子把我弄得好疼好疼。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拼命地推他的脑袋,一边推一边对他说:“你把人家弄疼了,不要这样了。”

赵爷爷就大笑起来,把我放了。后来,他吻我之前,就先拿出一张钱,问我:“朵朵,爷爷吻一下,好不?”

我想,看在钱的份上,我就饶他一回吧,我要买那个大风车,我们班好多同学都有了,我好几次找奶奶要钱,奶奶都跟我说:“娃儿,你不知道这个家里的难处,我一个人带你不容易哦。”看着奶奶伤心的样子,我就不再找她要钱了。既然赵爷爷喜欢给我钱,我就让他吻我吧,反正,奶奶看他吻我的时候,也是很开心的样子。

有一次,赵爷爷不仅吻了我的脸,还将我的裤子脱下,摸我的屁屁,我觉得好痒痒的,就不让他摸,他也没有继续下去了。我溜下他的大腿,把裤子拉起来,就准备跑掉,我觉得他今天有点不一样,他从来不这样的,为啥今天这样呢?奶奶也从不摸我那里的。我正要跑掉,赵爷爷又拿出一张钱,这次竟然是一张大钱,十元。

我问他:“你全给我吗?”

他一把将我抱起来放在腿上,对我说:“你让我摸,我就全给你。”

我才不呢,我对他说:“那是做丑事。”赵爷爷听我这么一说,就把钱放回口袋,也不摸我,也不理我。

我还是溜下他的大腿走了。

我七岁生日那天,收到了好几个朋友的礼物,有卡片,有微小的泥人,一个男生还送我白雪公主的小人像。让人着急的是,这个男生也要过生日了,我该给他什么礼物呢?

我没有钱给他买礼物,奶奶是绝对不会给我这份钱的,平时赵爷爷给的钱早花掉了。如果不回送人家礼物,那会让我很没有面子的,我只得小心翼翼地找奶奶要零花钱,没想到奶奶听了特别烦恼,说:“昨天你妈打电话只字不提钱的事,还说她也很穷,比我们还穷。”

“她为什么穷呢?”我问奶奶。

“她又给你生了一个弟弟。”

又生了一个弟弟?以前她不是给我生了一个妹妹的么?为什么还要生一个弟弟呢?她怎么这么喜欢生小孩呢?她特别喜欢小孩吗?可是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已经好几年没有回来看我了,也不给我钱用。也许,她只是喜欢妹妹和弟弟,才生他们吧,我想。

又是一个周末,赵爷爷照样来我家做家务,顺便照看我,中午时分,赵爷爷做好饭,给奶奶留了一碗菜,我和他就坐在灶台边吃了起来。他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个人喝了起来。

我吃完饭,赵爷爷要我给他端一杯茶来,我跑到堂屋里,倒了一杯茶,端过来递给他。他放下酒杯接过茶,还顺势把我抱在大腿上,吻了吻我的脸。又拿出一张大钱对我说:“朵朵,要不?”

我真的好想要,我欠着那位男同学的礼物。我说:“要。”

“让我摸摸屁屁,好不?”

我没有说话,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赵爷爷把我放下来,脱了我的裤子,开始摸了起来,他摸了一会儿,竟然把手指用劲地往里按,我感到很疼痛,马上制止了他。

从此以后,赵爷爷趁奶奶不在家的时候,老是抱着我摸我,给我大钱。

后来,奶奶发现了这事,跟赵爷爷大吵一顿,还说要喊人把他抓起来。赵爷爷此次没有再踏入我们的家门了。

奶奶开始给我零花钱了,虽然不多,但是毕竟开始给了,这是赵爷爷走了之后,我见到的唯一变化。

靖哥一觉醒来,看我还睁着眼睛没有睡意,疑惑地问道:“失眠?想家了?”我没有回答他,不是不愿意,是我的大脑还没有转过来,我沉浸在过去中。

靖哥去了趟卫生间,上了床后把我紧紧抱着,说:“朵朵,别胡思乱想了,我知道你想家了,睡吧。”

我说:“我不想家,可是我睡不着,过去的事情老在我脑子里晃来晃去的。”

靖哥说:“我不睡了,你说给我听,说完了我们再睡。”

于是,我干脆跟靖哥聊起天来,可是我真不想把过去那些令人伤心的事情告诉他,靖哥说:“朵儿,你把你所有的事儿都说出来,捡最伤心的事儿说,捡最难忘的事儿说,有啥高兴的事儿,也告诉我,好不?你就当我是你的亲人,老爸,不,心理医生,好不?你们初中有心理老师没?”

我摇了摇头,又补充说:“只有心理教育课本。”

靖哥说:“你只要说出了心里伤心的事儿,心情才会轻松起来。”

“好吧,我说给你听吧。”我说,“我从小学的事儿说起。”

靖哥点了点头。

我说——

我上小学之后,我的母亲就基本上没有回来过了,也不再给我奶奶寄钱来,可是我每次伤心的时候,特别是被小朋友欺负的时候,我都会拿出她的照片来看,我心里想,如果母亲在我身边,他肯定会帮助我的。我的床头,还有爷爷的照片,但是,我对爷爷的记忆已经越来越淡化,相反,母亲的形象却越来越鲜明,因为,虽然她不再回来,但还是时不时给我们打电话,我总是相隔一段时间,就能听到她的声音。这是除了奶奶之外的最亲的声音。相反,我倒不太喜欢奶奶的声音,她的话多半是指责我或者骂我的。妈妈说,她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离我们家有好几千公里远。还说等那个弟弟大一点之后,就带着妹妹和弟弟回来看我。

从此以后,我就天天盼着那个时刻的到来,妈妈也在一次一次的许诺中,将我的期盼拉得长长的。我在小学三年级的第一次作文中,就这样写道,我的愿望是要到很遥远的地方去,因为遥远的地方,是妈妈住的地方。

整个小学,我都是在等待中度过的,等待妈妈的回家。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终于盼到了妈妈的回来。那是暑假,我看着妈妈,既亲切又陌生,那声音听起来跟电话里不是一个样子的,还有那脸相,也跟照片不是完全相同。虽然如此,我还是在妈妈的拥抱中很快地适应了,以至于到了后来,我一看见她抱着弟弟妹妹,就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我的弟弟和妹妹虽然是第一次见到我,但是都对我很友好,特别是那个妹妹,又可爱又乖巧,倒是那个弟弟,又调皮又霸道。听奶奶说,我那弟弟就是那个家里的小祖宗,如果我妈妈不是生了这个弟弟,说不定就被那个爸爸赶跑了。

我第一次知道了男孩子在大人心中的分量,原来,女孩子不受大人喜欢是真的,可是奶奶却并没有嫌弃我,一直抚养我,供我读书。我想,我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回报奶奶,不仅仅因为她抚养了我,还因为她抚养了作为一个女孩的我。

妈妈只住了一个月,就带着弟弟妹妹走了,妈妈说,弟弟妹妹要上学了,必须得回去。妈妈还问我,可不可以跟她一起去。我内心里还是很想跟她走的,可是我放心不下奶奶,我怕我走后,奶奶孤独,没有人说话。我问妈妈,能不能把奶奶也带走。奶奶在一旁说:“她连你也带不走,更不用说带我了。”

我还不明白奶奶的话,只见妈妈给奶奶跪下来磕了一个头,流着泪说:“妈,朵朵我实在没有能力带,就麻烦你了。”

奶奶也流泪:“去吧,去吧,朵朵我带,我把她养大。”

这一回,看着她们哭,我竟然没有哭。我和奶奶送妈妈到车站,妈妈上车后,我看奶奶流泪,可是我就是哭不出来。我觉得妈妈的走,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还不如我以前对她的思念,以前想她的时候,我经常流泪,可是现在看到她了,竟然没觉得有那么依恋的。

妈妈走后,给我留下了一个固执的习惯——每当我不愉快的时候,就想到要去远方。那个远方,好像是妈妈住的地方,又好像不是她住的地方,反正那个远方,是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没有烦恼的地方。每次我很烦恼的时候,妈妈打电话来,我就觉得那个远方跟妈妈有关,就是妈妈住的地方。但是,当妈妈打电话来述说她的伤心事时,我就觉得那个远方不是妈妈住的地方。

我就这样把自己沉浸在想象之中,好几次做梦,我都在寻找那个地方,可是每次正要找到那个地方的时候,我就醒来了。老天故意不让我找到的,我想。

   六

五年级的时候,我们换了班主任,是个中年男老师,样子很和善,但是他发起怒来,却很吓人,班上的所有男生都被他打过,所有的调皮生都怕他怕得要死。还好,他对女生不太凶,也没有打过女生。

我的成绩非常好,经常是班上的第一名,班主任就让我当学习委员,收发作业本,出入办公室可以不喊报告,这是很大的权利,我们班上只有我和班长有这个特权。同学们都羡慕我们是老师的得意弟子。

班长的个子比我还要高,估计她家里生活好,所以也长得白白净净的,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带胸罩的,她曾经跟我说过,她已经流过几次血了。我听了都感到害怕,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流血呢?

班长说:“不要紧啦,女孩子长大后都这样的。”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她告诉我,是她的一个姐姐告诉她的。

我们不仅经常随便地出入班主任的办公室,并且我们放学后常常留下来帮助班主任改作业,班长的奶奶有时候来接她回家,所以班长多半时候都比我早走。我的奶奶是不会来接我的,我回去后,还要把饭弄好,等奶奶回来吃饭。

时间久了,我就知道班主任对我和班长有意图了,有一次,我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帮他改作业,他来了之后,先是表扬我,一边说一边摸我的头。我已经有一种强烈的警觉了,也非常讨厌男人这么做,我故意站得离他远些,没想到他干脆把我拉到跟前,对我说,你不要躲,把我弄烦了,我就开除你,不让你读书了。

我一听就紧张得不得了,心里一点主张都没有了,只得傻傻地站在那里等她摸,还好,没有多长时间,就有人走了过来,他也及时地住了手。

从此以后,我最怕的事就是被班主任留下来。后来,我悄悄地问了班长,班长说:“他也摸了我。”

我问班长,他这样摸,该不会让我们怀上小孩吧?班长说她不知道,我们商量要不要跟家长说,班长跟我一样,爸爸妈妈不在家,她跟爷爷奶奶过的。班长说:“班主任说了,如果我说了这事,他就把我爷爷奶奶杀了。”

我一听就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果然,班主任又一次摸我的时候,胆子更大了,他竟然脱了我的裤子,我拼命护着不让他脱,他就威胁说:“不听话就把你奶奶先杀了。”说完,还将抽屉里的一把刀拿出来给我看。我吓得浑身发抖,完全忘了去管我的裤子,我不知道他在我身上干了些什么,他把我抱着,我也没有感觉,直到办公室外面有脚步声,他才停住了手。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突然有警察来到我的家里,把我带到派出所,问我关于班主任的事情。他们要我详细讲述经过,我真的不好意思说出来,太丢人了,这事。要是我奶奶知道了,说不定还要骂我的。还好,有一个警察阿姨走过来,专门跟我谈心,问我的家庭情况,安慰我,要我放心,说这事谁都不会知道的,就是奶奶也不会知道详情的。

我看周围没有任何人,于是小声地跟阿姨说起了班主任的事情,阿姨一个字一个字写着,她把我说的话仔细地记了下来。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个人如此耐心地听我说话,如此仔细地记下我的话。我觉得阿姨就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把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说了。阿姨写完之后,把我的头抚摸了好半天,还说,孩子,今后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后来,我发现班长转学了。再后来,我听班上的同学说,班主任被抓到牢房里去了,他强奸了班长。再再后来,我听说,班主任不只强奸了班长,以前就强奸过好多女生,猥亵过好多女生。

一天,一个女老师把我喊到办公室里,热情地给我辅导作业,完后,不经意地问我:“朵朵,胡老师以前动过你没有?”

我回答:“没有。”我开始用谎言来保护自己,这个无聊的女老师,竟然对这件事这么好奇。我从老师的眼里看出了异样,她们真的怀疑了我。

每次看到老师对我异样的眼光,我就有种想逃离的感觉。我现在做梦的时候,可以完整地把我逃离的过程做完,直到奶奶喊我的时候,我都不愿从梦中醒来,我梦中的远方,经常都有一栋漂亮的房子,后来我才想起来,这栋房子就是我同学家的,她的家好富有,她的爸爸妈妈对她都好疼爱的。

   七

靖哥翻了一下身子,问我:“朵,你知道为啥这么多男人都打你主意么?”

我想了想,回答道:“我漂亮呗,从小别人就这么说我的,我不仅漂亮,成绩也好。奶奶临死的时候,最后悔的事就是没让我上高中,说我这个好苗子毁了。我也不怪奶奶,她根本没能力供我上高中。”

靖哥看我住了嘴,就说:“不仅仅是你漂亮,是因为你可以被他们盯着,你是他们心中认为最安全的对象。”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不知道靖哥为啥这么说,静心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不管是谁欺负我,我都毫无还手之力,谁都可以恐吓我,谁都可以压住我,我对谁都没有能力反抗。不过,上了初中之后,就不是这么回事了,特别是到了初二,没有谁可以欺负我了。

初二的时候,我是班上的大姐大,虽然我年龄不大,个子也不是最高,但是我就是大姐大。为啥,我结识了职高的一名高中生,她经常来我们学校来玩,还带着几个社会青年。自从我认了这位干姐姐之后,她就在各方面罩着我,不仅班上的男生不敢欺负我,就是高年级的男生也不敢欺负我,所有被人欺负的同学,只要找我来诉苦,我就帮他摆平。

我做了公道人,不仅面子老大了,还因此有不少收入。每次替别人摆平麻烦事之后,我总会收到别人给的多少不等的钱,这是我们学校的老规矩。别人怕我,服我,并不仅仅因为我有人罩着,还因为我本来就是人见人怕的霸王花——我喜欢打人。准确地说,不是喜欢打人,是我从打人中获得了很多好处。

干姐姐说:“朵朵,今后被人欺负时,你就发狠,主动打人,别人拿棒子,你就拿刀。”

我说:“姐,我怕。”

干姐姐说:“别人比你更怕,只要你比别人凶,别人就怕你,我以前也是一样的,我老姨跟我说,打,就一个字最爽,打。”

干姐姐其实是我的远房亲戚,喊我奶奶为舅奶奶啥的。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到我被一个高年级女生欺负,那女生高高大大,家庭情况好,爸爸还是个官。干姐姐走过来一看是我,就问,谁打你了。

那高高大大的女生就说:“我打的,咋的那?”

我干姐姐话都没有回,捡起一块砖头就往那女生头上拍去,顿时血流成注,所有人都惊恐万分,那个流血的女生马上跪下来求饶。

自从我学会打人之后,我就成了老师办公室里的常客了,我没有家长可以管教,奶奶早已年老力衰,根本看不住我。班主任先是恐吓我,然后是跟我说好话,时间长了就开始骂我,但是没有那个老师敢打我,更没有那个男老师对我有企图,所有老师都离我远远的,好像生怕惹上了什么麻烦似的。

我就这样成了名副其实的霸王花,我长得漂亮,所有调皮的男生都愿意帮我,我也会给他们好处。

一次,我欺负了一名初一的新生,他是个男孩,家里有钱,我带着两个男生找他要钱,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敲诈他。这个男生胆子很小,乖乖地给了我们钱,我看这钱来得容易,就隔天找他要一回,还时不时找人威胁他。

一天放学之后,这位小男生的爸爸来了,他不是来告状的,他把我和几位哥们带到餐馆。好酒好菜招待,还给我们一人一百元大洋。完后还要我认他儿子为干弟弟,并且说,今后缺钱,就找他这个做干爹的。我陶醉在做老大的喜悦之中,没想到这个社会如此看重霸道的人。不是我要这么发狠,是社会告诉我,只有发狠才是王道。

不久,我们学校出现了新的势力,是个新转进来的男生,他在另一所学校混不下去了,转到我们学校来的,他的出现,打破了平衡,原本我们学校就有四个老大,并且只有我一个人是女生,我们这四个人因为长期的磨合,基本上都成了朋友,只要不欺负各自手下的兄弟,就万事大吉。

新来的男生叫唐兵,他一来就收别人的保护费,我们都气不过,于是联合起来准备对付他。我们四个大佬约好在星期天的上午去溜冰场找唐兵,据可靠消息称,唐兵每个星期天都在那里。

星期天的早上,我早早地来到溜冰场,一看其他人都到了,总共好几十人呢。所有女生都是我的马仔,这不用说。哪个男生想跟哪个女生好,不通过我不行,哪个女生跟哪个男生好,也要我点头,我就是他们的组织,凡是经我指派的,都觉得比自由恋爱更自豪,好像他们是革命夫妻似的。

唐兵怎么还不来呢?我们都同仇敌忾地等候着唐兵的到来,一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了,我期待着,内心更是热血沸腾,我要打他,这个屌逼!

   八

唐兵没有来,来了好几个警察,把我们给驱赶走了。我们害怕得要命,生怕被警察怀疑干了坏事。

后来,我听别人说,唐兵的爸爸是警察,天啦,难怪儿子这么屌逼!看来我是不敢对他下手了。我准备撤退,没想到我的态度遭到了其他大佬的讥讽,我受不了他们的语言,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我和一个叫大云的男生打了起来,这一架,不仅把我打得落花流水,还把我的威风全打没了,我的马仔全都跑了,跟大云混去了。老师们知道了这件事,也暗中得意洋洋,做不了老大就不做了,有啥了不起的,我伤心了几天,就慢慢适应了。

虽然我不是老大了,但是没有人敢主动来找我麻烦的,特别是那个唐兵,见到我时,明显对我有好感,他是不是听到我和大云闹矛盾的事情了?

只要不受人欺负,做不做老大有什么关系呢,原本我就是从免于受人欺负而起家的。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一意搞起学习来,本来我刚上初中那会,还是班上的前几名,两年来,我全丢了。虽然落下了很多功课,但是我并没有觉得那些题目很难的,只要老师一点拨,或者自己看习题解答,马上就懂了。懂了之后的我,成绩直线上升,又成了老师的得意门生。

一个星期天,我干姐姐突然来找我玩,原来她早就退学了,在一家歌厅做服务员。她把我领到歌厅,和我一起唱歌,还说,如果是晚上来消费,一个包厢要好几百元。我问:“你一个月挣多少钱?”

干姐姐说:“不等,老板只给五百元,其他的就看自己的了。”

她的话让人费解,什么其他的就看自己的了。干姐姐看我疑惑不解,就笑着对我说:“还有客人的小费,傻瓜。”

“小费?客人给你?”

“嗯,一个月最少这个数。”干姐姐伸出了两个手指头。

“两百?”我问

“两千。”干姐姐纠正我。

我的天啦,我奶奶卖菜大半年都卖不了这么多钱的,我马上跟我干姐姐说:“姐,能不能让我来这里上班呢,我不想读书了,我要挣钱。”

“你不行,初中没有毕业,再说,你奶奶知道了会骂你的,在这地方做事会被人议论的。”

“管他呢,只要能挣到钱。”我又问了一句,“凭什么客人给你小费?该不会是干什么缺德的事情?”

干姐姐大笑起来,说我肤浅。我不懂。他小声地问我:“让客人摸,是不是缺德?”

我一听这个词,既熟悉又敏感。又是摸,怎么摸这个字跟我这么有缘分呢?

干姐姐接着说:“如果受不了男人的那双手,就不要干这个活儿。”

“我干,”我对干姐姐说,“姐,我想干,我要钱。”

“妹,你初中还没有毕业呢。”干姐姐想了想说,“要不,你周末的晚上来,做个兼职。你是个嫩雏,肯定能赚大钱的。”

我干姐姐果然没有骗我,我每次陪客人唱歌之后,客人总会给我百元大钞,那些摸摸捏捏的事儿,我也早就不当回事,早已没有小时候的恐惧和不安。我经常是被客人早早预定的,不仅因为我年龄小,还因为我长得漂亮,歌也唱得好。可是,我要说的是,这都不是最主要的,你不相信么?最主要的是我酒量惊人,来唱歌的都要喝啤酒的,我天生喝不醉,就是憋不住要上厕所,有的客人很无聊,不许我上厕所,上了厕所就罚酒。罚酒就罚酒,反正我要上厕所,酒对于我而言,不过就是白开水而已。

我挣了钱,混了社会,对学校的那点毛毛事情,就不关心了,看同学们一个个就像个不开窍的小屁虫,感觉特好笑似的。我不仅不要奶奶钱了,还给奶奶钱花,奶奶疑惑地问:“朵朵,你哪来的钱?”

我说:“给同学写作业,赚的钱。”

奶奶不理解地问:“帮同学写作业还要钱?”

我回答:“现在啥社会,你懂不?啥事不要钱呢?给同学写作业老贵了。”

奶奶听我这么解释,才放下心来。

   九

在歌厅时间混长了,认识了不少男人,特别是几个男青年,二十岁左右,都是街上的混混,有了钱不是玩游戏,就是来歌厅唱歌。

亮哥是这拨人中最让我有好感的,他不仅对我好,给我钱时很大方,还从来不对我摸摸捏捏,我觉得他是个真男人。亮哥对我说:“朵,下星期我们去云边寺玩,好不?”

云边寺是我们这里的一个景点,亮哥要带我去那里玩,我特别高兴,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我以为他会带一帮兄弟一起去的,没想到他只专门邀请了我一个,他骑着摩托车,带着我一路朝云边寺景区奔去。我坐在他后面既高兴又有点紧张,反正我是第一次单独跟男孩子出门玩。

那天我们玩得很高兴,在景区里,我特别喜欢逗那群猴子,亮哥就不停地给我买玉米、饼干,拿来让我逗猴子。

天色很晚的时候,我们才往回赶,不料半路上亮哥的摩托车没有油了,他说,就在附近休息,于是带着我去路边旅社开房。我心里开始紧张,不回去奶奶肯定会担心的,我出门的时候没有跟奶奶说清楚,以前都是告诉她我要去同学家过夜,她才不担心。我跟亮哥说:“我们不要在一个房间。”

亮哥却表示不解:“何必浪费呢?一个房间也是两张床啊,我们一人一张,你放心,我们各睡各的,互不干涉。”

我还是宁愿相信亮哥,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对我那个啥的。

我没有洗澡,也没有脱衣服,也不关灯,和衣躺着。亮哥看了一会电视,就来到我的床上,对我动手动脚。我对他说:“亮哥,请不要破坏你在我心中的形象。”

亮哥于是跟我说好话,说他喜欢我,早就爱上了我,并且发誓只抱抱我,摸摸我,绝不动我。反正,我就是不被他的语言感动,在歌厅我听这样的话太多。我们俩在一个床上僵持着,亮哥要脱我的衣服,我不让,后来他火了,开始骂我,说在我身上花了很多钱,每次给的消费都是几百几百的。我也火了,开始讽刺他,我心里的那种霸王花性格开始暴露了。

亮哥被我的骂声彻底激怒了,他强行地把我的衣服脱掉,还拼命地扇我的嘴巴,用拳头打我的头,一边打一边吼道:“你今天敢喊一声,老子就把你弄死。”

我被他打得昏头转向,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他反倒对我不慌不忙了。他命令我道:“自己把内裤脱掉。”

我动手迟缓了一点,他就一拳打来,我的鼻子和嘴唇顿时流出了血。他一边用手摸我流血的地方,一边说:“我杀过两个不听话的妞,你信不信?”

我点了点,不管他说什么,我都点头。他看我脱光了衣服,也赤身裸体靠近我,一把将我的头往他那里拽,说:“给我弄。”

我被他折磨了好几个小时才罢休,那一夜,我连一分钟的眼睛都没有眨,第二天早上,我跟他说了无数的好话之后,独自一人走了。临走时他对我说:“今后随叫随到,不然我对你不客气。”

从此以后,我就成了亮哥的玩物,虽然我内心害怕得要命,但是我不敢说出来。每一次亮哥约我出去,我都好像是到了世界末日,他经常是在学校门口来接我,还说是我堂哥。我一见到他,大脑就发胀,嗡嗡作响。我却没有胆量躲避他,只要稍微表现出对他的不满意,他就会在床上对我大打出手,变态地折磨我。我被他挟持着,内心只有一个字:逃!我要逃脱他的魔掌,我要逃脱这个环境,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对,我要去远方,我想起了远方,那是一个没有伤害的地方,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觉得我生活的地方是最不安全的,我一定要想办法离开这里,还有带着奶奶离开这里。

我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恐惧地消磨我的初三时间,虽然我整天惊恐万分地过日子,但是,没有哪个同学和老师注意到了我,全校师生都沉浸在复习备考之中,所有跟这不沾边的事儿,都不会被关注。

初三的下半学期,我终于时来运转,那个亮哥跟人打架,杀死了人,被关进牢里,我听了这消息,高兴得无法形容,我终于获得了自由。不仅获得了自由,因为初三下学期周末要补课,我再也没有去歌舞厅兼职了,一旦远离了那个地方,我的心就安静了下来,虽然没有钱可以随便花了,但是一天到晚都是学习,也用不着花钱。

中考之后,我考上了县一中。全校老师都说,这是一个奇迹,不可能的事情,这个孩子居然考上了一中。还是班主任说了一句公道话:“她最后一学期很用功的,她本来就很聪明的。”

考上了一中的我,并没有高兴多久,因为我的奶奶病倒了,不是一般的病,是要离开人世的那种情况。

奶奶在病床上说:“朵朵,我不能供你上高中了,你恨奶奶么?”

我哭着回答:“奶奶,你不能死,等我挣钱后,好好让你享福。”

奶奶说:“娃,我已经很享福了,有你在身边。”

整个暑假,我白天在服装超店打工,晚上在医院陪奶奶,身上的钱不够用时,几次都想去歌舞厅上班。奶奶拉着我的手说:“朵,我一闭上眼睛,你就要一个人生活,你要答应我,一定要走正道,不要走歪门邪道。”

我说:“奶奶,你就放心吧,我绝不会挣一分钱的黑心钱、缺德钱的。”

从此,我就断了去歌舞厅上班的念头,再苦,我也愿意,我不能让奶奶对我失望,我自己对自己过去的经历,也深深地瞧不起。

秋天到来的时候,我安葬完奶奶,发现已经欠下了一身的债务。我要工作,这是我最要紧的事情,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家庭和个人的变故,已经把我的辛酸提前升级了。

天色已经大亮,可是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故事中。靖哥说:“你躺着,我给你弄早餐来吃。”

望着窗外,已经是一片白茫茫了,高原的雪下得好随便,好率性,根本不给我们准备的时间。还好,今天是大晴天,我们可以去雪地里玩。

我洗漱完毕,下楼来,不见靖哥身影,问旅店老板,老板说,他出门去了,买早餐去了。原来,这个小旅店没有给客人准备早餐,我只得回到房间,打开电视,拿起遥控器,左调右调,遥控器老在几个频道上摇摆不定。

靖哥回来后看我起床了,问:“咋不睡呢?昨晚没眨眼!”

我却毫无睡意,兴致勃勃地跟他说:“靖哥,我们今天去玩雪,好不?”

靖哥不赞成,他说高原的气候反复无常,不能走远,但是在街上转悠一下,还是可以的。好吧,就听靖哥的建议,他的建议一向都是对的,成熟的中年男人对于生活常识的总结,那是相当可靠的。

街上一点也不热闹,除了百货商店内有人来人往的,其他地方很少有人活动,不过汽车还是来来往往的不断,好像这地方不是供别人停留的地方,而是专门供人路过的地方。走了几家店,胡乱买了一些物品,竟然感觉到瞌睡来了,靖哥马上建议我回旅店,他跟我说:“你回去休息,我去沿街的旅店打听吴永贵的消息。”

一觉醒来,已经是黄昏时分,看靖哥呆在我的床边看书,我问:“回来多长时间了?”

他答道:“良久了。”

靖哥答完,又低头去看书,我觉得很奇怪,靖哥很少特别专注某件事,或者很少长时间去专注某件事的,不是他没有恒心和毅力,而是他在短时间就能把所有的事情搞定,一本书往往草草地看完,就能全面贯通。他曾告诉我,读了几十年书,没有第二次看过同一本书的,特别是那些教科书啥的,从不看第二遍。他说,看第一遍时,就完全理解了,如果再看第二遍,反而能把教科书的浅陋和错误看出来,让自己产生各种痛苦,有颠倒常识的痛苦,有人生观价值观的痛苦,反正各种苦都会大驾光临。

我问:“看啥书呢?这么专注。”

他答道:“一个和尚写的,几首破诗。”

我拿过他的书,看了那上面的书名,《仓央嘉措情诗集》。

“和尚还写情诗啊,你是不是看动了感情呢?”我故意问。

“一般人看他的诗,会动于情也会困于情。而我却不为这些情诗而动,打动我的,刚好是他的无情。”

我有点听不懂了,听不懂的事情,给我只能带来两种结果,一种是困惑,一种是躲避。我带着好奇看了看书里的内容,虽然我只有初中毕业,但是里面的字我全部认识,而且连意思也完全明白。

靖哥看我竟然读起诗歌来,于是说,给你看,我下去陪老板聊天。

我哪里喜欢看啥书,看靖哥转身就下楼了,我只得无聊地翻起书来。读着读着,几句话好像触动了我的内心似的——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好美,我突然被这这几句诗所吸引,这是一位啥样的和尚,绝对是非常可爱的和尚,他一定有深情的目光,有清俊的面容,他必定经常一动不动地凝视远方,思考着什么。

靖哥上来了,喊我去吃晚饭,我兴奋地对他说:“好感人的情诗,我好喜欢。这个和尚,必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靖哥笑道:“喜欢就送给你,这破诗挺能忽悠红尘男女的。”

靖哥的话,我有时候不仅不理解,还觉得他有点自命清高的样子,不过从我对他的了解,他又不是那种人,可是他为啥老说一些高高在上的话呢,难道有学问的人,都是这样?

靖哥看我困惑,给我解困说:“朵儿,不把我当正常人对待,你就啥都想通了。”

也是,他这话说得对?!

读了仓央嘉措的诗之后,我感到心中不再粗糙,不再空洞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心里总会有一块厚厚的基石供我站立,不至于一下子就陷入痛苦或者无助的泥潭。我把这本书小心翼翼地放入背包里,然后跟靖哥下楼吃饭。

今夜,达哈尔会不会再有大雪?抑或,一朵、两朵。

十一

晚上,我毫无睡意,靖哥因为昨晚陪我唠嗑而没有睡好,上床后就独自入梦了。我拿出那本诗集,缩在被子里,一个人静静地看了起来——

我问佛:世间为何有那么多遗憾?

佛曰:这是一个婆娑世界,婆娑即遗憾

没有遗憾,给你再多幸福也不会体会快乐

我问佛:如何让人们的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

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

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

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

和有情人做快乐事

别问是劫是缘

多美的句子啊,我的手已经冻僵,但我全然不觉。我放下书,紧紧地把沉睡在身边的靖哥抱着,靖哥,你是我的有情人吗?肯定不是,你有家室,有事业,有大学问。我只不过是你红尘中偶遇的一片随风飘零的落叶,或者一朵苦海中偶尔溅起的浪花。你不是我的有情人,可是为什么,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把你深深依恋?只要有你陪在我的身边,我就感觉安全无比。你不是我的情人,可是我知道,你是我的佛,你给我的全是生活的答案,而不是疑问,给我的是生活的智慧,而不是表象。

我的思绪一下子又飘到了我的过去,我好像已经习惯在夜晚回忆我的故事,虽然我的现在和过去,恍如隔世,就像是站在彼岸遥望此岸的众生。

我安葬奶奶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还债,上高中是可望不可即的事情了,管他呢,虽然我成绩好,但是我也没有继续读书的强烈愿望。

刚好我们县酒厂招工,我被招进了酒厂做包装工,这个工种虽然劳动量不是太大,但是工作时间特别长,工资也是全厂最低的,做工的也都是一些女工。好歹能养活自己了,我还是很高兴的。

包装工做长了,也有厌烦的时候,看着那些大姐们阿姨们好像机器人一样,整天不停地包装产品,既不说累,也不说不累,我感到要修炼成她们的功夫,还很遥远。不过,工长阿姨说了一句我喜欢听的话:“这丫头,像大人一样稳重。”

没有哪个十几岁的女孩做这个工种的,这是我观察到的,一起进厂的两个姐妹早就走了,说,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这么点钱,我傻啊。

只要不当家做主,不是被钱逼得没有办法,没有谁愿意做这份工作的,年轻的女孩子都愿意到娱乐服务行业打工,那地方,轻松挣大钱。我也不是没有这个念头,可是一想到那个魔头一样的亮哥,一想到奶奶临终前的交代,我就死了这种想法。

年末一次活动的时候,销售部经理来到我们包装部门,由于我机灵乖巧,说话讨人喜欢,一下子让销售经理看中,他决定把我调到销售部门当个接待员,那工作比坐在流水线上包装产品,不知轻松多少倍,并且工资不会少。

到销售部门只工作了两个月,经理就决定要我做销售员,还美其名曰地说,是销售片区的负责人。不知是激动,还是不知所措,我问:“经理,我能行么?”

经理斩钉截铁地说:“朵朵,你太能行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肯定么?不仅仅因为你会说话,不仅仅因为你乖巧,而是你能喝酒,知道不?你的酒量可以干倒两个我,我原先就是因为酒量出色,才被提拔做销售经理的。”

我一听这话,就信心十足了,愉快地接受了这个工作。经理说:“你是女孩子,我把你安排在本县核心区,也就是吴新镇,你的上司是余经理,他负责本县的销售,你只负责县城的销售。朵朵,我知道你的家庭情况,你好好干,不出一年,不要说还债,弄得好,再建一栋房子的钱也不缺。”

我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没想到一年过后,我真的还完了债,还攒了不少的钱,销售这玩意,挺能挣钱的,我第一次觉得人和人太不同了。

销售部的总经理叫王凯,是一个微胖的中年人,很和善的样子,让人觉得不是个官儿。他经常把我当成他孩子使唤,我和他孩子刚好同岁,慢慢地,我也把他当成了最值得亲近的长辈。时间长了,我觉得自己竟然有点依恋他了,不愿意仅仅把他当长辈的角色。遇到业绩不好,生活上的烦恼,我都愿意向他倾诉,而他,也非常耐心非常仔细地听我的唠叨,还说各种安慰话,各种温暖话。我的生活,好像就是靠他的各种话语支撑着,没有这些温馨的语言,我就觉得生活黯然失色。

又到了年底,我不仅分到了巨额的奖金,还意外地得到了销售部门的奖品,一辆雅马哈踏板车。这是我连做梦都没有想到的,因为太贵了,要一万多块钱,够半栋房子的价钱了。很快,我就听到了闲言碎语,说是王凯王总看上了我,给我送的,哪是什么奖品!

我骑着踏板车,进了他的办公室,把钥匙交给他,说:“我不要这车了。”头一扭就走了。晚上,王凯把我喊到一家餐馆,请我吃晚饭,向我解释,他说:“朵朵,这车子,不是送给你的,还是销售部的,只不过你有权利使用他,你看我不是也开了一辆破桑塔纳吗?这是去年县里淘汰的,被我们厂长买过来送给我跑销售的。这个车子的产权还是厂子里的,我只有使用权,你的也一样,如果你不做销售了,还是要把这踏板车交给销售部的。”

听他这么说,我才觉得合情合理,于是对他说:“销售部有人说闲话,我不喜欢听。”

王凯答:“我也听到了,但是我们两人的关系,是问心无愧,在我心中,你就是我闺女。”

我忙嘟着嘴说:“我才不愿意呢,谁答应做你闺女了?”

“那,好好,不做闺女,做普通同事。”

“也不好。”我赌气。

“那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我好像是故意这么挑拨他的,这段时间别人的议论,已经让我有一种任性而为的冲动,但是另一方面,我又不想真的成为他生活的搅局者。我内心充满矛盾,无法左右自己。王凯望着出神的我,笑着替自己解围说:“喝酒。”

十二

随着时间的流失,我和王凯走得越来越近,我已经不再在乎别人的议论,甚至我倒希望别人这么议论,因为我已经陷入其中,不能自拔。我要的就是名副其实,我才不管什么别人的指指点点,我不图名利,我只想跟王凯在一起。我把他当成了我的父亲,我的大哥,我的情人。王凯也彻底沉沦到对我的依恋之中的,我第一次感到我是个坏女人,可是我马上替我的坏女人辩驳,我喜欢他,有错吗?我依恋他犯了罪吗?他给了我这么多的关心,这么多的爱护,不值得我去喜欢么?难道还能反而讨厌他么?

不过,我只是想做一做他的红颜知己,不,是我想让他做我的蓝颜知己,我才不管我在他心中是个啥角色。他把我当成什么都可以,只要他能让我去依恋他。

我们关系越来越密切,最后,终于变成了名正言顺的婚外情。这事,现在回想起来,主要责任在我,我太舍不得他了。从那时起,我给未来男朋友定的起码标准是,年龄要大我至少十岁。

很快,王凯的老婆知道了,下场可想而知,她带着一帮人大闹王凯的办公室,臭骂王凯,然后,把我抓了起来,在厂区里将我按倒在地,让我跪下,低头认罪。她问我:“是不是你勾引我老公?”

我说:“是的。”

她问:“你是不是不要脸的破鞋?”

我说:“不是。”

她就打我,骂我,撕扯我的衣服,就在我的衣服完全被她扒光的时候,王凯出现了,他先是一巴掌把那个泼妇打倒在地,然后拉起我,给我穿了他的衣服遮丑,双双走出工厂。他老婆在后面又哭又闹,可是终究没有赶上来跟我作对了。

我离开了销售部,呆在家里休息,没想到一个星期后,王凯老婆跑来给我磕头作揖,求我不要跟他老公在一起了。

我告诉她,我已经没有跟她老公在一起了,一个星期没有见到她老公的人了。

她哭着走了,我说,看你求我的面子上,我再也不会跟他在一起去了。我这人不记仇,但是记别人的可怜。

一个月之后,王凯离开了酒厂,他约我见面,说是最后的一面。我们没有在一起吃饭,只是在一个茶吧的包厢里说了一会话。他说:“朵朵,我已经离婚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并且是极端地反对:“你怎么这么傻,你老婆还是爱你的,她上门求了我。”

“我知道,我也不想跟她离婚,我的孩子也不舍得我们分手。可是我必须跟她分手,你知道,我一直让着她,我是个出名的妻管严,我什么都不在乎,都可以让着她,可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是,那天她对你的惩罚,她打你或者打我,我都可以忍受,可是我不能忍受她对你的侮辱。告诉你,在我的感情中,把你当闺女的成分,要远远多于其它成分。”

我无法回答他的话,也无法给他安慰,可是我的内心却全是对他的感激,我知道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他可以忍受老婆对自己的欺负,却无法忍让她对我的侮辱。

半响,我才说话:“你离开工厂,准备去哪里?”

“去南方。”

“你可以带我去吗?”

“不,不可以。我对我的亲闺女承诺过,今生不再跟你一起。我离婚不是因为你的出现,是因为那个女人太可恶。”

“她也是一时冲动,才对我这般的,你就不能原谅一次。”

“原谅她,我就参与了犯罪。”

看来,他把人格尊严看得很重,我不再去说什么,只得要他保重,来世有缘,我们再续前缘。

十三

王凯走后,我再也没有去酒厂上班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渴望离开这个地方,这个给我伤心远远多于快乐的地方。正当我收拾行囊,准备出门的时候,余经理找到了我,他说:“朵朵,把今年的销售工作做完好不?吴新镇的销售是你负责的,你这一走,那些帐不好收拢。就当是给我私人帮个忙好不好?到年底发奖金时,我申请厂里给你多发一份,好不?”

余经理已经接替王凯成了酒厂的销售经理,听他这么说,我开始犹豫起来了,到底是走,还是留呢?走吧,去哪里呢?虽然有个大致的方向,可是根本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不走,我感情上说服不了自己。如果有一个仙人出现,把我带到一个无忧无虑的地方,该有多好啊,我连考虑去哪里都省略了,不用费心思考了。

在余经理再三地请求之下,我勉强答应了他的要求,我知道销售款本来就不好收,如果我一走,那些销售商肯定当赖则赖,当拖则拖。有我在,没有那个敢这么做的,不仅所有的销售是我经手的,商家没办法赖账,更因为我有我的杀手锏,谁赖了我的钱,我就暗中吩咐几个真正的无赖跟他们较量,把他们的意志彻底打垮。这些流氓无赖多半都是我的同学,初中毕业之后,就一直在县城里荡来荡去,无所事事。

王凯离开我之后,我不是感觉失去了一个情人,而是感觉失去了一个亲人,我不敢给他打电话,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我从生下来就没有见到父亲,也很少跟母亲在一起生活,跟我朝夕相处的永远是低头唉声叹气的奶奶,永远是谨小慎微的爷爷。他们虽然供我读书,抚养我长大,可是我内心的世界,从来没有跟他们交流过,也没有办法跟他们交流,他们给我的永远是对这个社会的小心翼翼,永远是对这个社会的担忧。我在他们身边,没有感到一刻的安全,所有的人都比他们强大。我虽然年纪小小,却时刻担心他们,担心他们突然离我而去,担心他们负担不了我的生活和学习。每当我有伤心事的时候,我不是告诉他们我的痛苦,而是要他们不要担心我。曾经,那个邪恶的班主任,拿着明晃晃的刀子威胁我,如果我不听他的话就把我奶奶杀死。他的话把我对奶奶的担忧提高到了极点,我担心奶奶真的会被他杀掉,只好任他摆布,任他在我身上猥琐地摸来摸去。那一刻,我的绝望和痛苦涨满了整个世界。回家的路上,我看不到夕阳晚霞,看到的是一张张邪恶的脸,一双双狠毒的眼。我真想躲避所有人,哪怕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都不会觉得孤单。

没有了王凯,世界照样运转,但是我想逃离这个地方的心情,却一天比一天强烈。无聊寂寞的时候,我就喊上几个初中的同学——就是那些无赖,天天跟他们一起喝酒,聚会,上网吧。这些同学的头头是唐兵,他现在俨然一个黑社会老大的样子,横行整个吴新镇。他老爸原是公安部门的临时工,因为精简人员被退了出来。于是利用人脉做靠山,在县城开了好几家网吧。唐兵只上了两个月高中,就辍学在家,帮他爸爸看管一家网吧。说是网吧,其实每家网吧里面都有赌博机,网吧只是一个表象,赌博才是他们做的真正生意。

唐兵是我“江湖”上曾经平起平坐的哥们,要说论辈分,他还应该喊我大姐,第一次要他们帮我收款,唐兵就对手下的兄弟说:“哥们,这是我朵儿姐,城关中学曾经的大姐大,听说过没?以后你们要恭恭敬敬地喊大姐,谁弄大姐不开心了,小心我剁了他。”

那些做生意的人,最怕的就是这些十七八岁的伢子,他们横不讲理,比较冲动,做事没有理性,下手不知轻重,会轻易把人弄死,自己却毫不畏惧。我掌握了这批人,就拥有了在吴新镇横冲直撞的资格,可是我并没有因此增加丝毫的成就感,更没有觉得自己从此就无忧无虑了。我不是怕他们这些人闹事给我带来麻烦,因为我利用他们收账是雷声大雨点小,说给狡猾的商家听听而已。那些偶尔赖账的商家也是怕事之徒,听说了我的这点背景,无不主动积极结账。我怕的其实也是这些同学害怕的,他们跟我聊天发牢骚的时候,往往表现出内心的无助和对前途的迷茫。他们大多没有归属感,也没有安全感,他们要么父母不管,要么跟我一样本来就无人管,他们主要通过打架和敲诈勒索获得生活保障,获得安全的幻觉,甚至获得满足感和成就感。

唐兵跟我说:“朵儿,你不要在酒厂上班了,跟我来照管网吧,好不?”

我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我问他:“网吧可以经营一辈子么?你老爸这网吧不太靠谱。”

唐兵也没有回答我的话,他接着说:“朵儿,我老妈很看好你,他说你吃过苦,将来一定是个好媳妇。”

我听了这话,笑出了眼泪,对他说:“唐兵,替我谢谢你老妈,就凭你老妈这句话,我都愿意叫她一声老妈,可是我和你不可能,我们最多只能做哥们。”

“为什么?朵儿,我可不是开玩笑的,你是不是有了男朋友?”

“你能跟我去远方吗?去一个路的尽头,天的尽头,烦恼的尽头。”

十四

虽然我没有答应唐兵的要求,可是唐兵并没有对我疏远,相反,他像一个大哥似的说:“那就做哥们吧,反正我们现在年龄还小,说不定过几年后,你会主动来找我的。”我说:“也许吧,说不定天天缠着你不放呢。”

闲来无事时,我就到唐兵的网吧去上网,去玩游戏,去跟一帮哥们嬉戏玩乐。白天,我总会在各个餐馆饭店穿来穿去,哪家客多,我就在哪家推销白酒,白酒的销售如果超额完成,提成比例也会逐渐加大,吴新镇的销售量非常稳定,就是提升半个百分点也不容易,我除了盯住大型会议、各种宴请,还不放过每一个零售的机会,我要攒足钱,然后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经营我的家园、我的生活。

一天,我走进鸿运酒店,这家餐馆的老板是我远房表叔,有事无事我都喜欢来这里玩,人手不够的时候,还帮他们跑堂,表叔也把我当成了自己闺女,有饭吃饭,不客气也不小气。我在他餐馆也是公私兼顾,看有客人来吃饭,就凑上去推销白酒。

这天,大雨刚过,表叔的餐馆门前突然停了一辆高大的车子,感觉那家伙很威风似的。车上下来两个汉子,一个高高大大,却神情闪烁,低头不语,好像躲避什么似的,一个中等个子,不胖不瘦,仰头走路,满脸笑意,好像这个地方是他自己的领地,无比熟悉。

中等个子走在前面,表叔也微笑着迎了上去,看他们是远方人,又是个有钱人的样子,就往楼上请。待他们坐定,我走上去向他们推销白酒,没想到中等个子兴趣浓厚,还约定跟我比试酒量。

敢跟我比酒量的,一般都是陌生男人,熟悉的人不会这么冲动。估计他看我是个小姑娘,好欺负,也想看我笑话,好,这就对了,就是要你有盲目自大的感觉,让你一败涂地之后,大梦初醒。

中等个子管高个子叫阿贵,态度随便,高个子喊中等个子为靖哥,态度恭敬。我知道他们是主仆关系,于是专门跟靖哥喝,也不管阿贵杯中的酒。

我喊他叔,他竟然不让我这么叫,他说:“小妹,喊我靖哥,喊他贵哥,听到没?来,哥敬你一杯。”

跟靖哥喝酒,只几分钟就进入了状态,就像跟自己喝酒一样随便,但是又比一人独饮快乐多了。虽然是初次见面,靖哥却有说不完的玩笑,还有变换不完的喝酒方式,喝到最后,他根本不管我喝不喝了,只是自酌自饮,有哭有笑,我也加入了他的世界,我们喝一杯,唱一首歌,然后大笑一声,或者痛哭一场。

我问:“靖哥,你不快乐么?”

靖哥告诉我,他很快乐认识我,这是本世纪最快乐的事情。

我问:“你们去哪里?”

靖哥说,他也不知道去哪里,走到哪里就是哪里。

我问:“你是干什么的?”

他告诉我,他是做生意的,有点钱了,失去了人生的方向,不知道怎么活了,于是出来乱跑了。

我多么想也像他一样,去四处游荡,走到哪里就是哪里,不管过去不管未来,也不管这世界的变化,我只管我的心,永远向着远方。

当我喝完最后一杯酒的时候,我和靖哥都站不稳了,我们相互扶着走下楼来。靖哥晃了晃身子说:“走,我们去走走,醒醒酒。”

我们沿着小镇外的河边,一直往下游走,已经离开小镇好远了,到处是农田,稀稀落落的农家,远远地点缀在原野之中。我们走累了,坐下来聊天。

靖哥说:“酒醒没?”

听他这么一问,还真是这么回事,以前喝完酒,总是睡着或者坐着,从来没有走这么远的路,并且越走越轻松,很快就酒意全无。

靖哥说:“醉了,就要走,越远越好,听到没?”

我说:“伤心了,也要走,越远越好,是不是?”

靖哥望着我,竟然伸出手把我的下巴托着,说:“小妹,你姓甚名谁?说话这么有内涵。”

我觉得他的样子既好笑又好玩,等他放下了手,就问他:“你跟陌生女孩都是见面熟吗?”

靖哥笑了笑,说:“我会看相,凡是跟我有前世缘的,我就见面熟。”

我知道他是乱掐的,可是我竟然喜欢他说这样的话。

我说:“你继续说,我听。”

靖哥于是问我:“我们相识多长时间?”

我说:“最多两个小时。”

靖哥纠正道:“不是两个小时,是一世加上两个小时,你怎么把那一世的情缘,就无情地略去了呢?”

“我们真的前世相识?”

“瞎说的,逗你开心的,小妹,我这人喜欢瞎说,但是往往一语成谶,我自己都不知原因。”

十五

时间不早了,我们往回走,我问他,今天是不是在吴新镇休息?靖哥却说:“小妹,我猜你独自一人,身边没有亲人,对不?”

我大吃一惊,这个靖哥是不是有天眼,怎么知道我的真实情况?我问:“你调查了?凭什么说我只一个人?”

“直觉吧,我也是随便这么说的。”

我跟在他的旁边往前走,感觉两个人是从遥远的未来走来,我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我望了望后面的天地,好像是我们岁月的尾曲,渐渐地向我们收拢而来。我突然拉住了靖哥的手,打了一个寒颤。靖哥马上站住,抚了抚我的头,说了一声:“别怕,有我在!”

我猛地倒在了他的怀里,大哭起来,哭了整整一个时辰,在一个刚认识的中年男人怀里。靖哥默默地站住,抱着我,任我放肆,任我滥情。

我终于发泄完我的不良情绪,把头发捋了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请你不要误解我。”

靖哥笑道:“为什么还要为自己而哭?为什么不想点法子,为自己而笑?”

“你告诉我法子,好吗?我都找了十八年,没有找到。”

“其实,我也在找,真的,这不找到这里来了么?但是只要开始寻找,就已经是接近快乐了。”

“我要跟你一起去找,你能带上我么?”

“千万不可以,别人会说我拐骗少女的。”

“我已经不是少女了,我的经历比六十岁的老女人都复杂。”我不知为什么竟然说出了这句话,可能是想让他接受我,收下我。

“好吧,”靖哥说,“反正,我的理想就是流浪天涯,带着心爱的女孩,远离尘世喧嚣,去一个世俗不侵扰的地方。”

这话说的就是我,我知道我的人生旅途不再困惑,我的决定不再会摇摆。“靖哥,”我说,“走,陪我到家里去收拾行李。我用生命跟你赌,我会一直找下去,直到天的尽头。”

靖哥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随你。”

回到餐馆,不见贵哥,我对靖哥说:“先去我家,贵哥来了就让他在对面宏源旅店休息,饿了就在鸿运酒店吃饭,我的销售款还没有结,钱有的是。”

靖哥同意了我的想法,我跟表叔打了招呼,就上车走了。

我的家就在镇郊,很近,三间大瓦屋,是我去年重新建造的,我本来准备在县城里再买一栋房子,但我打算离开这里,也就没有买了。

我收拾衣服,靖哥在屋前屋后观赏,完后走进屋子跟我说:“前院后院已经好久没有经营了,荒草丛生。”

我说:“是的,我平时不在家,没有人打理。”

“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靖哥问我,“陪爷爷奶奶最后一夜,也许,这个地方你要永别了。”

一听靖哥说这话,我马上泪眼迷离,是的,谁都舍得,就是舍不得奶奶。我接受了靖哥的意见,开始准备晚餐,家里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做饭了,我只能简单地炒了几个青菜,煎了一碗干鱼片。

我们在炉火边吃饭,靖哥说:“其实,这是多么好的生活。”

然后,靖哥就开始自言自语了,我认识他只半天,他已经好几次这么做了。

他说: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小心翼翼地问:“靖哥,你也有心事么?”

靖哥缓缓答道:“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心事。”

我不敢再问,他的这句话够我想老半天了。但是我觉得他不是个软弱的人,相反,他是一个内心相当强大的人,从他的目光就可以看出来。这目光是多么的犀利,多么的坚定,这是我第一次遇到如此震撼内心的目光,只要一遇到那目光,我就不再惊慌,不再忧虑,好像那里面有某种安慰剂似的。以前的任何人,我都没有感觉到过,就是那个让我曾经依恋的王凯,也没有这种目光,王凯的目光是一种温暖,或者关心。

十六

半夜,我从梦中醒来,突然听到了靖哥从上房里传来的鼾声,那声音好像有一种力量,让我再也无法入睡。那声音不大也不小,大了会让人担忧,小了会让人不太注意。那声音好像能镇住所有夜晚的其他声音,包括幽灵的怪叫。有了这声音,我感觉安全多了,我的镇魔法宝就在我的身边,我可以安心睡去或者醒来。

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直到靖哥翻了两次身又入睡两次,我还在这边床上辗转反侧。是什么让我难以入眠?这个陌生男人,用了什么魔力让我沉浸在他的世界?

我实在忍不住了,轻轻地喊:“靖哥,靖哥,你在么?”

靖哥停住了鼾声,动了动身子。

我接着喊:“靖哥,你醒了么?”

靖哥答了一声,问我什么事。

我起了身,走进他的房,上了他的床,躺在他的身边,怯怯地说:“我怕,一个人。”

靖哥望着我,好像很严肃的样子说:“你这不是逼我冲动么?我这人没有控制力的,我也不喜欢控制自己。”

我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他商量:“我只在你身边躺一会,马上就天亮了,我就不怕了。”

“好吧,就这一次,下次如果再上我的床,我就直接开始堕落,二话不说。”

等我醒来,靖哥早就起床,在屋前屋后转悠,他好像特别喜欢这种农家小院似的。我起床收拾好行李,跟他说:“走,我们去找贵哥。”

靖哥却不慌不忙地说:“小妹,我已经喜欢上这个地方了,让我再住一天,好不?”

我回答道:“我们这里人家多,你不怕别人说我闲话?”

“你难道还想回来?你还怕别人说闲话?如果你怕别人说闲话,你终究不会跟我走远的,因为你还在为别人而活。”

“那要怎么办?”

“把别人的话当个屁,但是不要有一点烦恼或者高兴,就当别人说的是别人,跟自己无关。”

“好吧,那我就干脆喊几个邻居来,我们一起热闹热闹,然后告诉他们,你是我的情人,你有妻室,可是我勾引了你,我们现在很快乐。”

“好啊,小妹,你已经快有我的风格了,我就是这个无厘头。”

于是,我真的喊来左邻右舍,对他们说:“我亲爹来认我了,要带我走,你们都来认识认识。”

大家听说我的亲爹来了,这是天大的好事,他们跟我一样,也从没有见过我的亲爹。张妈近距离地观察了靖哥好半天,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咋不太像呢?是亲爹不?”

我说:“张妈,这爹还有假么?我能拉着个人随便认么?我妈前天给我电话了,她说我爹来看我的,我妈的话,我还不信么?谁比她更清楚呢?”

“那是,那是,”张妈不住地点头,又问我,“你妈为啥没回来呢?”

我说:“我妈本来就不是跟我爹在一起的,他们各有各的家庭,怎么可能约在一起来呢?”

张妈继续说:“那是那是。”

李大爷也来凑热闹,老远就对靖哥怒道:“你还有脸来认这个闺女?你知不知道她吃了多少苦?”

靖哥明显不知所措,我马上站起来对李大爷说:“大爷,不关我爸的事,我妈一直没有告诉我爸她生我的事,他是现在才知道的。”

靖哥也附和说:“是的,刚认识的,不到一天。”

隔壁左右都替我高兴,李大爷问道:“朵儿,你走后,还回来不?”

“不回来了,到爸爸那边去。”我果断地说。

“那你这房子,这田地,怎么处理?能送给我么?”李大爷盯着我问。

没等我说话,张妈马上接过来说:“朵儿,你别理这个死老头,想当初你奶奶在世,要他过来帮忙耕块田,他都懒得动。你看在我跟你奶奶好了一辈子的面子上,把这房子啊,田啊,都让给我,好不?要不,我向你买下来?”

其他人看这势头,都跟着向我提出要求,我最后决定,谁出钱多,就给谁。一听这话,所有人都不再争论,不再关心这事。

人心隔肚皮,这世道。

我觉得把这房子田地交给开餐馆的表叔来处理会更妥帖些,他是做生意的,讲究公平交易,也比这些农民有眼光。果然,表叔痛快地说:“你出个价,我给你钱,不过你要让表叔有赚头。”

我说:“你随便给吧。”

靖哥开车送我到了酒厂,我跟余经理做了交接,就像跟这个世界做最后的了断似的。

我第一次也绝对是最后一次离开吴新镇,跟靖哥和贵哥,我们一路向西,一直到达哈尔。

十七

天气晴了,阳光普照,我和靖哥走出了旅店。“如家旅店”四个字在阳光下特别晃眼,我这才注意到这个旅店的名字,如果昨天有人问我住在哪家旅店,我肯定说不上名字来。这条街上的旅店,本来就一家挨着一家,名字又是五花八门,既没有新鲜好记的名字,也没有古怪引人注目的名字。每一家的广告灯,都是又亮又红,好像有了刺眼的光亮,就能让人记住旅店名字似的。

靖哥对着太阳骂道:“日你妈阿贵,你咋还不来呢?”骂完之后打了一个喷嚏,过去几天的阴霾全被喷走了。

我问:“今天还去找他不?”

“找个屁,巴掌大块地方,他不会来找我们?”

“好,那我们就去玩吧,别管这事了。”

我和靖哥走出街道,来到被大雪覆盖的原野,我们漫无目的的走着,一对僧人从我们身旁走过。

靖哥问道:“法师,去哪里?”

法师笑了笑,指了指前面的寺庙。我和靖哥跟着他们也来到了寺里,这是达哈尔一座极为简朴的寺庙,僧人不多,香火也不旺盛。法师说,因为这座寺庙被地震弄坏了,又重新修了新的寺庙,他们是来这里拿东西的。

怪不得冷冷清清的,原来是一个遗弃了的寺庙,法师说,这地方马上要修成群众活动中心,因为是市中心。

新的寺庙远不?靖哥问道。

法师说,不远,只半天路程。

我问:“你是不是决定去呢?”

靖哥回答:“不去了,已经见到佛了。”

那两位法师听了慌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合掌念道:“罪过,罪过,阿弥陀佛。”

我们在寺庙里呆了一会,又往回走,靖哥突然兴奋道:“朵儿,我们去骑马。”于是我们又往游乐场里走去。没想到里面的人说:“天冷,关了。要骑的话,去乡里人家,多得是。”于是,我们决定,明天去乡里玩,骑马牧羊唱高原的歌。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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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岸江山時間:1984年。地點:強村。人物:若壬 。事件:若壬喜歡寫村裏發生的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但是村裏大人物不讓他講這些醜事。幸好,他遇到了Matte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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