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爱神的恶作剧4

叶嘉的打字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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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婚礼前的早晨

林小鸢来得太迟,早餐接近结束,只剩下少数的几样餐食。她拿了些烤肠、培根和番茄汁豆子,又拿了两片冷吐司。餐厅里没什么人,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来。食物有些冷了,只有咖啡还是热的。她喝了口咖啡,看向窗外。

外面是酒店的后花园,十分宽敞。今天阳光很好,花园里又装饰一新,看起来格外悦目,充满了婚礼的喜庆气息。草坪上搭着彩色的拱门,四周装饰着鲜花和黄色的绸缎丝带。草坪的一角,两个乐手,一人拿着小提琴,一人把大提琴架在地上,两人像是正在试奏着曲目。悠扬的乐声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花园里不时有人来来往往,像是婚庆公司的人,在为婚礼做最后的准备。

看起来会是个很热闹的婚礼。她微笑着,又喝了一口咖啡。

吃完了早饭,周滨还不见身影。她想着,该回去看看他有没有起来,今天最好早点出发,别再像昨天,堵在路上。

回房间时,她路过酒店的中庭。从二楼上往下看,中庭和楼梯两旁被花装饰得十分华丽,目之所及,全是百合、香槟玫瑰和绿叶。

音响里放着一首英文歌:

“……cause all of me loves all of you, 

Love your curves and all our edges

All your perfection imperfections

Give your all to me……”

歌手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却格外动人。林小鸢听着,心想,这会是谁选的歌?新郎吗?

一个身穿酒店制服的女孩两手抱着一团雪白的婚纱急匆匆地从中庭走过,婚纱的裙裾几乎拖到了地上。又过了一会儿,两个年轻女孩走过,一个手中抱着一团彩色的绸缎,像是新娘的礼服,另一个提着一只小箱子。两人说说笑笑地从走廊上走过。

中庭美得像电影里的布景,如梦如幻,空气中浮着花香,歌声缠绵地回荡在四周。她站在二楼,一时间不想移步。

过了一会儿,她懒洋洋地转身,看到周滨站在不远处。

他正静静地看着她。

看起来他像是洗漱过了,前额的头发还有点湿。

“酒店里今天真是喜气洋洋啊。”她笑着跟他说。

“恐怕不能在这里观礼了。”他也笑,“该走了。”


跨海大桥上十分通畅。过海的时候,林小鸢看着窗外,只见天空湛蓝,空旷的海面上只有白色的大桥,令人心旷神怡。

过了海,周滨在大路上开了一段后,便拐上了一条小路,绕了几绕,进入一片街区。跟贝湖城相比,这里的样貌像是停留在10年前,也有些冷清。他在一处僻静的面馆前停下来。

面馆不大,十分整洁,周滨要了两碗红汤面,汤是牛骨汤,面很劲道,上面放着肉圆、青菜,肉圆个头很大,咬开之后里面还有蛋黄。这碗面料很实在,但是早饭吃得太晚,她有点吃不下。

周滨坐在她对面,倒是吃很香。见她吃得慢,问:“不好吃?”

“好吃,不过我早上吃得就很饱,这碗面份量太大了。”

周滨便从她碗里拨了一大半面条到自己碗里。

“多喝点汤。”又打量她一眼,说:“今天好多了,脸色正常了。”

“昨天真的很糟?”

“简直吓人。”

林小鸢摇摇头,自己也不明所以。

喝着汤,一绺头发从头上落下来,晃晃悠悠地悬在汤碗旁边。周滨看着,伸手替她把头发抿到了耳后。

林小鸢一愣——这个许久不见的动作。抬头,她看到他温润的目光。

“你怎么知道这家面馆?”

“以前出差路过,记下了。”他仍然直视着她,又问:“汤怎么样?”

“挺好喝。”

周滨笑起来。那笑容十分温和,林小鸢几乎想伸手去摸一下。


吃完饭,两人休息了片刻,周滨问她:“现在走吧?”

她犹豫了一下,轻声说:“这个案子,你……计划怎么处理?”

见她又提到案子,周滨不解,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袁诚的父母原本找的是施与华律所,原来代理他父母的是施维青律师。施律师前期做了不少工作,他去监狱会见过范东东一次……”

周滨没说话,只是听着。

“后来……施律师便对袁诚父亲说,他不能再代理这个案子。袁诚父亲问他为什么,他说得很含糊,又说信义所是华人律师事务所里的第一名,让他来我们所找个律师。袁诚父亲没办法,又找到我们这里来……合伙人把这个案子分给了我……

一开始,我看了案卷,只当是袁诚的死亡是意外事件,当然范东东是有责任的。但是,见了几次,袁诚父亲总是像有话要说,我问他,他说,施律师突然不愿代理了,他担心这个案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他说了两次,而且像是还有话没说出来。

有一次,我路过施律师办公室,上去找他。他犹豫了一会儿,告诉我,他去会见范东东的时候,范东东告诉他,自己不是撞人的司机,是被老板用来顶罪的。那天晚上,开车的司机是个芒族人Malad,他本来坐在副驾驶上。那晚,雨太大,Malad开得很快,那辆车上有重要的货,必须在晚上9点之前送到。撞上袁诚后,当时有两个工人路过,还有一辆路过的车停下来,几个人过来看怎么回事。Malad给老板打了个电话,老板让他们稍等一下,说会有警察过来。Malad又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后来,警察来了,雨又很大,围观的人就散了。警察让范东东上了警车,他们跟着救护车到了医院。Malad却开车,继续去送货……

后来,在警方的笔录里,范东东成了肇事司机,而且肇事车辆是一辆白色的欧宝,是他们公司的一辆车,范东东以前开过……

范东东说,老板跟他说,让他认下开车这件事,只是一个交通事故案件,不会进监狱,老板会给他一大笔钱,范东东的妹妹小小年纪,患了一种很少见的重病,家里很需要钱,他犹豫了一会儿就答应了。后来,他被关在监狱,听人说,这样的案子可能会判个两三年,他觉得自己很冤,可是人在里面,也不知该怎么办。他的律师是老板派来的,他也不敢问那个律师。而且,家里需要他在外面工作赚钱,如果被关进监狱,家里母亲妹妹没着落,老板说的那一大笔钱,他也担心能否落实……那天他很害怕,把这些事全告诉了施律师,还问施律师能不能替他另外找个律师……施律师给他做了笔录。后来,施律师再去见他,监狱说他转到榕州监狱了,榕州那边又说没有这个人……

施律师觉得这个案子背后有隐情,他有些担心,便不愿代理这个案子……”

周滨的神色严肃起来,嘴抿成了一条线。

“这些,你不知道?”林小鸢看着他。“你真的不知道?范东东没对孙进说过?”

周滨摇摇头。

“看来他确实没对自己的律师说什么……”

周滨回想着在卷宗里看到的信息。在警方笔录里,范东东说,他奉老板的命,去接一位公司客户,要把他送到机场。客户住的酒店在事发地点10公里之外……他这里出了事故,打电话给老板,老板报了警……

范东东所说的老板,他不认识。这个案子是高级合伙人Sinja塞给他的。周滨虽然是合伙人,却仍然需要时常替高级合伙人干活。Sinja说,是个交通事故造成的意外死亡,案情简单,让他处理一下。他以为是个普通的案子,便交给了助理孙进,没怎么过问。

他想了一会儿,问:“果真如范东东所说,当晚是一辆货车,开车的另有他人。他的老板为什么要这样做?车上装的是什么货?”

林小鸢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说:“不清楚。”

“范东东所在公司Yohara以前并不是我们的客户,至少不是Sinja的客户。以Sinja的门槛,他是不会单接这种小案子的。”

林小鸢听了,一时无言。

“这个再说——后来,这个案子谁交给你的?”周滨又问。

“是周航。袁诚父亲那天来办公室咨询,正好周航送客户出门,听到他跟前台说的话,周航跟他谈了一会儿,了解了一下情况,就把这个案子接下来了。”

周航是信义律师事务所的高级合伙人,以前两人都在周航团队里。“看起来她还是跟着周航。”周滨在心里想。

他想了想又问:“前任代理人拒掉了这个案子……,你们内部什么意见?”

“我跟他说了施律师拒绝这个案子的原因。然后问他,怎么办?他说,我们的当事人是袁诚的父亲。对这位父亲来说,儿子死了,死因需要搞清楚,然后,他需要得到赔偿。我们要做的,第一是确认案件性质,确认袁诚的死亡原因,现在看下来,袁诚是因为被车撞了,受了重伤。所有证据看起来,这是个意外事件,他们就是在那个时间点遇上了,不是谁针对袁诚的。又因为那天下着雨,救护车来得有点迟,袁诚送医的时候被耽搁了半个小时。医生说,如果早点送来,情况会好一点。总之,袁诚被撞了,受了重伤,这一点没有阴谋。送医时间又被拖延了半小时,这一点也很清楚。那么,在我们看来,我们需要做的是,替袁诚父亲要求赔偿,越多越好。肇事那一方的当事人,并不是我们的主要问题——”

但,对周滨来说,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真正的肇事者是谁,是案件中第一需要搞清楚的事。而且,林小鸢代当事人要求的赔偿,实际上并不是肇事司机承担,因为是工作中出的问题,是那家货运公司承担。那家公司既要私下里给范东东一大笔钱,又要支付如此高昂的赔偿,只怕不会那么顺利。

林小鸢又想,自己主动跟他说施维青律师拒绝代理的事,到底合适不合适?毕竟在这件案子中,两人的当事人是对立的。

周滨想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跟林小鸢说:“先回去吧。这些事,我一时也想不清楚。”

“城铁站就在这附近。我去坐城铁,不麻烦你了。”

周滨一笑,说:“我总不能像那个出租车司机,把你扔在高速路出口。”


回贝湖城的路上,正是半下午。林小鸢看着窗外。路两旁的树飞快地向后倒退,周围的景色在冬日下午的阳光中,显得有些黯淡。

她又想起了刚才他的话。

被出租车司机扔在高速路出口,是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刚加入信义所,新律师进来,先从助手做起。她在高级合伙人周航团队里。周航团队有六个人,三个是独立执业的律师,另外两个助理都比她年资深,她便成了助理的助理。有两个律师脾气不好,她出错时便毫不留情地冷嘲热讽,不顾她难堪。周滨看在眼里,总是默默地帮她解围。他比林小鸢早进来三年,已经独立执业。

一次,她去明德岛办事。从明德岛回贝湖城的路上,出租车司机接了个电话,然后对她说,要去接重要客人,只能把她放在高速路出口,让她另外打车。晚上12点,她站在荒凉的高速路边,只见一辆辆车呼啸而过,没有空出租车。等了很久,她只得打电话给周滨。

当时周滨刚回到家,听她说被扔在高速路出口,立刻说我来接你。那时,他还没有车。他从家里出来,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路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开到她站着的地方。见到周滨时,她又感激又委屈。上了车,眼泪便像坏了的水龙头不停地流,周滨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停地递给她纸巾。

过了一会儿,他向她伸出一只空手。

林小鸢看着他,不解。

“纸巾没了。”

看着他的表情,林小鸢笑起来,脸上还有残留的泪。

他伸臂搂过她的肩膀,让她靠着自己。

那天,他其实也很累了吧。刚到家,接到她的电话,坐出租车来接她,又把她送回家,到了她家正是12点。可是,他一句怨言也没有。就算后来两人吵架,他也从没有抱怨过,公事私事照顾她有多累。

林小鸢想着往事,一幕幕异常清晰。

“周滨,谢谢你,当年那么照顾我。”

“你还记得?”

“都记得。”

周滨微笑着,没说话。

路过一个红绿灯时,他们停下来,周滨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喂,专心开车。再说了,我们现在是相对两方的代理人……”

周滨大笑起来。

“是你挑起这个话题的。”

林小鸢语塞。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前后太矛盾了。

“别担心。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律师的执业守则,我知道。”周滨又笑。

林小鸢又看向窗外,天色越发暗了。冬天的下午真短。

她又想起来,那次跟周滨大吵,也是这样一个冷天,阴沉沉的。

想着这件事,她又气恼起来。

“这个家伙,我怎么会上他的车?真是不长记性。让他欺负的还不够吗?”

“小鸢,你又在生气了。”

“没有。”她心想,这家伙难道会读心术吗?

周滨没说话,只是一边开着车,一边打开了音乐。纯净的钢琴声,缓慢悠扬地流淌在小小的空间里,仿佛诉说着不为人知的心事。

CC BY-NC-ND 4.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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