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王.葡京.澳門
寫在前面︰
翻看舊文,看到了這篇寫在去年年中的文章,掙扎了一下是否要將它放上去——最後,我放了,是因為覺得「賭王」之於澳門社會的影響,歷久常新。
又,一年過去,澳門的賭業似乎變得越來越不可預計,這一切,「賭王」離開前,有想過嗎?我想,疫情所帶來的經濟重創,絕不可能靠一朝半夕就恢復過來;加上眾多躍躍欲起的地區,澳門單靠賭發圍的好日子,恐怕也在隨「賭王」遠去而跟小城作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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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賭王」遠去,留下的,絕對不只是綿延數天的生平傳奇回顧、(為滿足大家想像的)各房爭產的花生報道,至少,纏繞在我腦海的還有一個問題:我們還會有下一位「賭王」嗎?
我相信,沒有。
之所以有此估計,非關性別,不是因為接手澳門旅遊娛樂股份有限公司(澳娛)的極大可能會是何超瓊小姐,故會是「賭后」而不是「賭王」;更與何鴻燊博士哪一位兒子會闖出一番成績無關。我說的沒有,在於那個能造就一人成為王者、叱咤風雲的局面,已成歷史。
事實上,要談「賭王」的風雲歲月,可以由不同的角度或年份切入:怎樣由出生香港的少爺仔逃難到澳門,最後創立賭業王國、憑何鬥贏葉漢、傅老榕,獨霸江湖幾十年、如何妻妾成群,盡享齊人之福;還有那論盡政事、人事的連珠妙語,太多太多,根本無可能盡數涉獵。所以,我希望把焦點收窄,談我見證過的、思考過的,假如這樣,那起點應該就是葡京。
一個「無去過葡京,點算去過澳門」的年代
記得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葡京推出過一款雨傘,傘上寫了一句話,具體用字我已不太肯定,但大意是「無去過葡京,點算去過澳門」。當時我不太覺得有甚麼問題,不過後來回想,才發覺這句話的震撼,以及能夠延伸開來的認同。
震撼,在於此話當中的自信。正如世界上大多數旅遊城市,澳門不乏為人所熟知的地標,大三巴、媽閣廟、東望洋燈塔等,動輒都是逾百年歷史的文物,但作為一家私人企業,葡京卻有意識地將自身位置與這些百年文物扣連,自我定位成一個「非到不可」的位置,可見其自信;而且,葡京亦不同於這些對外開放,人人皆可一到的地標,葡京——名義上是一所集賭場、食肆、酒店於一身的賭場酒店,但其實大家關注的、它用以招徠的,都是賭場——是不允許未成年人士入場的賭場。所以,「無去過葡京,點算去過澳門」這話自信,目標亦相當明確,它想要對話的,是有消費能力的成年人。
正正是葡京這種並非全然開放,但又劍指所有人的自信,衍生出另一種震撼,就是澳門人對此的平靜反應。試想像,假如今日有一家私人企業這樣「代表」一個地方,當地民眾這樣「被代表」,此番言辭必然會惹來一定的討論,甚至反對;然而,在我的記憶裏,這種負面情緒並沒有出現,甚至連討論也沒有出現。每次下雨天,這一把又一把來自葡京的雨傘就會出現在澳門的街頭,澳門人一邊用著雨傘,一邊也默默地認可、接受了這幾話的定義和其衍生的認同,對於自己身處的土地與一個賭字劃上全等符號,並無太大反應。
那是一個「葡京」作為澳門賭場的所有想像,澳門亦以「賭」來為人所認識、記住的年代。而我相信,今日的澳門,大概沒有一家賭場能做到這種「定一尊」的效果,也是我認為「王」不復再的根本原因。
當葡京變成不再是唯一
「定一尊」的局面不再,當然是源於賭牌開放,而自此,葡京不再是唯一——不但有了其他競爭對手,葡京本身也不再是「唯一」,因為就在其對面,出現了一座新葡京。
2007年時,前輩李展鵬寫過一篇名為〈城市天空與城市文化:澳門天際線的空間意義〉的文章,講述過去由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澳門天際線的變遷如何與這城市的權力掌控密切扣連:由八十年代時的葡京和主教山教堂,到九十年代的中國銀行,再到賭權開放後,永利與英皇如何運用戰術來打這場「空間戰」,但最厲害的,似乎還是新葡京,因為它「無孔不入地讓城市中每個角落的人看到」。
就這樣,葡京不是唯一了,但「葡京」作為一個整體,其在澳門街的地位又似乎是如此的牢不可破;恰巧也就和何鴻燊博士之於葡京,之於澳門的存在形式一樣。事關新葡京的賭場和酒店分別在2007年2月和2008年12月開幕,而何博士於2009年跌倒入院後,基本上已長期出入醫院,甚少露面,翌年將手上的信德集團、澳博股份轉讓後,就幾乎絕跡在公眾的視野,進入一種接近不問江湖事的狀態。至於那正在籌建中的「上葡京」,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但縱使人不在局中,卻處處皆是其佈局的痕跡;葡京不再是唯一了,卻始終有其江湖地位。
在大變革前的遠去
2020年5月26日,何博士留下了他的賭業王國,撒手人寰。
但就在他離去的翌日,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宣佈,因中國政府計劃在香港推出國家安全法,決定向國會報告,認定香港不再高度自治;5月28日,全國人大代表會議表決通過「港版國安法」;5月30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宣佈,推出政策逐步取消《香港關係法》和香港獨立關稅區,亦會推出一系列措施進一步制裁中國。前後不過五日,世界秩序已然進入一個新局面。
在政治層面看,澳門作為兩個特別行政區之一,當香港的「一國兩制」模式被美國所否定時,澳門的一套又是否真會為人所認可?在經濟層面看,澳門身處中國資本和美國勢力(至少就賭牌而言)的風眼當中,又怎會真是無風無浪?
不過,風再高,浪再急,變化再大,「賭王」都不會看見了。他在大變革來臨之前,揮手作別他的王國,伴隨他一同遠去的,不單是「賭王」這個可一不可再的稱號,還有那個因緣際會而生的賭業風光日子,以及各方勢力相對穩定、客氣的局面。
前路如何?無人能知,但我可以肯定,當世界大勢如此紛亂,沒有人能獨善其身,澳門人,更不可能是只作壁上觀的旁觀者。
寫於2020年5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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