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肚兜兒：那些佈滿皺紋的愛情

「我們試著只看好的東西，只說好的話，就這麼幸福地過下去，好嗎？」在公園約會的時候，滿臉皺紋的金妮對同樣蒼老的星七說。

星七是個脾氣臭又性格孤僻的老頭兒，獨居在一所老舊的大房子裡，平時在超市裡打零工。他對周圍的一切都看不順眼，超市裡年輕的同事被他罵得灰頭土臉，鄰居的汽車停在巷子裡也讓他火冒三丈，他總是把院門「呯」地關上，經常又一臉怒氣地向外張望。

在這個讓星七氣不打一處來的世界裡，只有金妮讓他心情愉快。她是新搬來的鄰居，一個打扮得體、塗著淡淡的口紅、說話很溫柔的老太婆，她似乎對他也很感興趣，常常和他打招呼，甚至因為擔心他一個人吃飯不方便，偷偷溜進他家幫忙煮飯。

他們都七十多歲了，卻再一次陷入愛情。星七覺得金妮是個很有魅力的老太婆，她每次衝他微笑，他就心慌意亂。為了第一次約會，他請超市老闆幫著制定約會計劃，找社區裡最好的裁縫做了新西裝，皮鞋擦得鋥亮，並學習如何在西餐廳點菜和埋單。顯然，金妮也很喜歡他，她像個小女孩似的和他嘗試了很多戀愛橋段，帶他去坐過山車，上廁所時要他在外面唱歌，和他一起學華爾茲，她輓著他的胳膊，向他撒嬌。

這個愛情故事來自於韓國電影《長壽商會》。韓片最擅長製造浪漫愛情，但那通常是年輕的俊男美女的愛情，他們在唯美場景裡，穿著最新款的服裝，臉上的妝容精緻得無可挑剔，每一個鏡頭都漂亮得可以定格成畫報。而這一次，導演終於不再製造一場甜得發膩的浪漫愛情，選擇兩個年邁的老人家——如果20歲的愛情是鮮美熱烈，那麼70歲的愛情呢？你身邊那些孤獨或者忙碌的老人，他們漸漸脫離了這個社會，不懂得流行資訊，也不會使用智能產品，看上去只是在日復一日地活著，可是，你留意過他們的愛情嗎？

有個在養老院工作的朋友曾告訴我，他們院裡的老人有各種戀愛八卦。比如兩個老頭兒因為一個老太太爭風吃醋，互相較量著獻殷勤，你給她買幾塊水果糖，我就給她買盒巧克力，競爭最激烈時，還動了手。最終勝出的老頭兒和老太太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每天晚上他們一起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老頭兒把腦袋枕在老太太的大腿上，就像個孩子。還有個老頭兒，一直堅持給電台交友節目的女會員寫情書，他相信總有一天，那個女會員會變成他的老伴。

在養老院之外，好像人們並不了解也不在乎老年人的愛情，甚至，他們怎麼可能還有愛情？所謂黃昏戀，不過是兩個人為了做伴，互相照顧。

然而，韓國導演把鏡頭從年輕人移到老年人身上，呈上那些滄桑衰老的愛情，終於讓人們看到，在生命末路，仍然埋藏在人類心裡永不熄滅的慾望。另一部韓國電影《我愛你》也是正宗的黃昏戀——送牛奶的老頭兒邂逅了收廢品的老太婆，從只言片語到等待守候，他們像初戀一樣，心跳加速地談起戀愛。他們各自拖著一場悲苦的人生，但是相遇之後決定重新尋找幸福，他們手拉手郊遊，唱歌，吃美味料理，穿乾淨漂亮的衣服，擁抱，接吻。

看著兩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開懷大笑，相互依偎，你會突然發覺，愛情並沒有什麼不同，不論什麼年齡，那種感情交匯時散髮的熱量，足以讓每個人像春天新生的植物一樣，鮮活美好。

有人說，70歲以上的愛情，還有多少人願意去呈現，甚至拍成電影？因為沒有浮誇的背景、漂亮的演員；沒有賣點，也沒有新奇的手法。我們進電影院，看到的是特效大片和華麗的偶像片，而簡單樸實的黃昏題材，動輒數億巨製的導演似乎根本不屑於拍。

至少，韓國導演做到了，他們在把偶像做成產業、批量製造浪漫愛情的同時，也在鏡頭裡留下了那些走在人生末路的老人們，充滿希望的愛情。

《長壽商會》的結局，是一場溫暖的悲劇。原來，金妮並不是新鄰居，她是星七的太太，而他之所以完全不認識她，是因為他患了阿爾茨海默病（港譯老人痴呆症、腦退化症）。他忘記了全世界，忘記了自己的來歷，忘記了曾經的愛情和家庭，他執拗地活在孤獨裡，恐懼又憤怒。

一家人為了照顧星七，只好陪他一起失憶。開超市的兒子，佯裝自己是他的老闆；陪他過馬路的孫女，故意客氣地稱他「老人家」；女兒面對他的罵罵咧咧，像陌生人一樣禮貌地鞠躬倒歉；而金妮，愛了他一輩子並身患癌症的太太，變成了一個陌生老太婆重新走進他的世界，他又愛上了她。她說，「在我們這種年紀，做什麼都有可能是最後一次。」所以，就算丈夫忘了曾經的一切，只要他能記得這個「鄰居家的老太婆」都好——最後一刻，她站在他身邊，得到的卻是一句：「你好，你是新來的嗎？」

再一次遺忘，生命卻已快到盡頭，沒有時間重新再愛一次。

據說基因技術發展到一定階段，人類可能實現長生不老，當拋棄了死亡的恐懼，當白髮和皺紋再也不會出現，到那時，另一種有了死亡期限的東西，或許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