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說小說 ▇ 這可能不是真實故事。之一

▇ 說小說 ▇ 這個系列斷續寫了五年，近一年都沒有新的篇章，因為每一次寫都太傷神。可能因為它雖然不完全是真的，也可能正是因為，我無法讓它太假。

老派約會太重要，而且只有跟真的很重視的對象約會，才會要求老派。包括但不限於，吃飯不要滑手機。

「欸是喔。」點完餐，你正要拿起來查看訊息的手又收了回去。

「當然啊，以前又沒有手機這種東西，你不覺得賈伯斯雖然創造了這個所謂改變人類世界的發明，多數情況下對無法自制的人來說，是害處大於益處的嗎？」

「要做到也不難。」

「嗯？」

你伸出手，轉靜音，把你的手機平壓對齊在我的手機上頭，兩支手機安靜地交疊在桌邊。

「搞定。」

我看著那兩支手機，突然一陣心慌。還好，前菜此刻送來了。

「最近忙什麼？」

我嘆了一口氣，忙什麼啊...。一言難盡。

「慢慢說給我聽。」

你的眼睛裡好像有吸光時間的一種魔力，於是我們從頭談起，最近的話題時事各自有什麼點評，最近看的哪部意料外或意料中的電影，最近聽的歌（我突然迷上了以前不太聽的電音但是不吵的那一種），最近讀的書有哪些值得分享或背誦的金句（得到愛，使生命豐盈；失去愛，使靈魂深刻），一件一件我們盤點著，偶爾爭辯著，伴著一道一道送上來的餐點，我沒有形象顧忌的笑著，你也毫不避諱夾雜一些低俗笑話，我忘了要品嘗食物的味道，只想細細咀嚼你話中留下的一些小小線索。

這麼多年，總覺得你沒什麼變，我卻逐漸在心境上蒼老。

你笑起來還是有迷人的小酒渦，回想起初識的時候，你堆著滿臉的笑，神情中卻自有一股威嚴。我們因為一個重要的專案而認識，是合作夥伴，亦有一些主雇關係，做為對口的我，不敢對你怠慢。但認識你久了，知道你要求的嚴謹與細緻，來自於律己甚嚴，共事的期間遭遇幾項重大的困難，你卻在關鍵時刻總能撫慰夥伴們的心情，跟你平常的嚴厲差之甚遠，記得你私下跟我說，平日對小事的嚴厲，才能讓大家注重細節不致出錯，但真的出了什麼大問題，要相信同事和夥伴都已經想過很多辦法了，這個時候，領導者要安定軍心，反而不宜過度責難。

哇喔，當時還是小菜鳥的我聽了覺得好崇拜。

「哈哈哈，妳那時候好可愛妳知道嗎？長得漂亮又有腦袋，團隊裡想追求妳的人不只一個。」

「我知道啊。」（又怎麼樣呢，你敢讓我知道，包括你在內嗎。）

曾經我想問你為什麼不行動，為什麼讓我等到放棄了。究竟要怪你在這樣的事情上太過消極，還是要怨你想把機會讓給你最看重的兄弟，但那是不是表示，你沒有你以為的那樣喜歡我呢。

然而，有許多在那樣燈火燦爛的青春裡在意或激動的情緒，已經盛開過了，思及時刻，只剩下點點星花。甚至可能只是眼花吧。

與其言明或挑開，我寧願就像現在這樣，因為經歷人生的種種，更珍惜對彼此無所求的時候，可以開誠佈公的想說什麼就說什麼，不必害怕擦槍走火，不必擔憂要保留什麼形象，那條不能越過的界限，就是我們能夠保持最佳關係狀態的保險桿。無論當年採取了什麼行動，我們都只能接受現在的結果。

這就是老派。

我們不興眉來眼去，暗渡陳曲的那一套；我們禮貌但不客氣，我們會拍肩搭背但絕不讓手指有機會碰觸，我們不會拍下合照（喔那是因為手機收起來了），我們甚至在離開之後也不會再聯絡彼此是否已安抵家門。

但那滿滿的滿滿的，分寸之內的啊，也都在方寸之間守著，清楚明白。

握著在晚餐期間一聲也沒吭乖乖跟你的手機待在一起的，我的手機。沒有任何痕跡顯示出曾有過不同的重量與溫度，但我知道的。

什麼會走，什麼永遠留下。



原作於2019.6.16，修訂於2022.1.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