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房子的迴遊季
從第一日開始寫七日書以來,我從來沒有猶豫,過往的回憶傾巢而出,仿佛有一個過去的我滔滔不絕敍述着,而我像書寫官一樣紀錄下來。
但關於今天的主題,回家的感覺?我第一次不知道如何下筆。現在這個城市裡,我和家人們住在一起,有一間自己的房間,書櫃,衣櫃,床,每天都可以回家吃飯。那,這是回家嗎?
我不知道這樣做是不是很奇怪,每次外出住酒店時,結束一天的行程回酒店,我都會不自覺稱為“回家”,“等下回家就馬上洗澡。””行李先放家裡再出來。”好幾次害身邊的人以為我真的要回家。
對於家的定義,人可以對多少地方有“家”的感覺?上述的例子或許只是一個口頭禪上的誤稱,但對於現在居住的家,這個有着“家”所需的各種最標準元素,我卻沒有在第一時間將歸屬感交予它,哪怕我與它共渡了十年以上時間,哪怕這裡有着小時候所渴求的幾乎全然的自由。關於回家的意義,觸動心靈的地方,思緒還是不自覺飄向最初規束我最多的那所老房子。
青春期離家後的我,會在寒暑假回來老家。我有在一個暑假內看完幾十萬字的網絡小說,也有在快到家的夜班大巴上遇到新學校的同學,或者在快到家的最後一哩路,差點上了別人的車。生命裡總是有各種各樣的事情,回家好像只是一個設定好的程序,讓我像迴遊的大馬哈魚,到了季節就觸發相應機制,然後去遇到上述的事情,從必然的事件去觸發偶發的事件,反而這些經歷留給我更深的印象,超過”回家”本身的意味。
是在第幾次回家後,我開始產生:欸,這所房子怎麼比想像中小了一點?庭院記得是很寬闊的啊,我還在這裡來回騎自行車呢。我的身高自六年級後就固定下來了,不存在我長大了所以東西看起來變小的情況,是某些更無法言喻的部分起了變化。
我開始在房子裡漫步,拍下紀錄影片,從庭院的花,到廁所及浴室這個曾經產出無數殭屍的地方,然後來到比較少用到的後廳(後廊)。我看到了一個讓我很不安的變化,房子是挑高的,在牆身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出現了一個籃球大小的破洞,似乎還未完全穿透,但刷上的白灰完全消失,露出了深色的土的顏色。
我無法想像,無法相信,也理解不了,為什麼這個方方正正的好房子會出現破洞?那時候外公已經過世了,我想,如果外公還在,一定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它怎麼能破了?這個曾把我嚴嚴密密規束起來的地方,撐過大風大雨,還有幾次小地震,緊閉門窗如固若金湯的城堡一樣。它還依然有着沒有褪色的紅磚、色彩典雅的花磚,大塊花岗石砌成的牆,以及平鋪的石板石庭院,它明明看上去還是好好的啊。
偏偏破在一個安靜、寂寞、無人知曉的地方,是否人離開了,房子也會感到寂寞,也會受傷?我匆匆離開,沒有和任何人討論這件事,也沒有再回頭確認第二次。房子的情感或許比人類的誠實,我們可以看起來依然很好,甚至更好了,但房子不會有任何掩飾。
最後一次回家,它成了一片華麗的廢墟。五層小洋房,再也不會被周遭的房子所遮蔽了,樓上還可以眺望整個村裡的景色;大片漂金反光的大理石鋪满每一層的地面,旋轉下來的樓梯,上面吊着巨大的水晶燈飾;庭院終於設計一個新的花圃了;花盆裡名貴的紫紅色蘭花開得正好,襯着一尊石雕還是玉雕大象格外有份量。
一陣風吹過,那所老房子終於也受不了這個討厭的世界,帶着那個被我看見的破洞和一身的磚瓦離開了。
(我好久沒有刻意去回想這些事情。這些回憶跟着我,融入我,像長在體內的組織,無法割捨,也無法為外在所看見;但另一方面,它們也塑造了我,無論我願不願意。6月8日書寫回家的日子,像宿命一般,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又重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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