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書寫地方 · 第七天

七日書 - 書寫地方 - Day7 - 每一次都只有一次機會的公園

KJO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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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寫一場偶遇,有哪個地方是你偶然經過,但印象很深的?它可以是菜市場、公園、一個特別的小區、街角小廟,或任何你想到的。

每一次去公園,都是一場偶遇。

那是週末最喜歡帶孩子放電的地方,扣掉酷寒和炎夏以及暴雨等極端天氣,即使是同一條路、同一張長椅、同一個滑梯,那一天下午坐在那裡的你,與昨天、與明天的你,早已不同。那是一個只能當次消費、無法累積點數的地方。無法重來,也無法兌換。


出差跟客人聊到公園,他說整個台北就是一座大公園。

不像中國很多大城市,去到一個公園都像是去一個特別的景點,得開車去,其實我們也是會特別開車去到特色公園的,這幾年親子共融的場所漸漸多了起來。台北的社區之間緊挨著,幾個街區就會碰到一個公園,如果不喜歡這個公園,走路十分鐘還可以換下一個,每一座都特別有趣。

比如我們帶著懷疑的心情找到一座跟城堡一般大的公園,構造完整,連我這個大人都很想在裡面建築秘密基地,但卻似乎缺乏妥善管理,在累積了很多樹葉和雨水沖刷下骯髒不堪,即使有小孩子在玩樂,但保持的很差。陪著孩子體驗過幾次輪設施後,我們果斷找了另外一處也很有趣的公園,最後也是玩得不亦樂乎。我們也曾經在一個基地很小的社區畸零地,找到一個堪稱兒童版Home gym風格的遊樂設施,滿足孩子的運動量,只要玩膩,馬上轉換腳步,還有下一個基地等著孩子去探險。

我們還遇過不少有趣的公園,體驗過北北基桃,相當多有趣的公園,台北更注重與鄰里地形之間的關係,多半有大榕樹,成為社區使用的場域,而新北腹地更大,逛起來舒服多了。桃園則是野心滿滿的,製造出許多有趣的噱頭,但桃園的小孩子數目實在太多,總是很容易擠滿人。

只有怕曬的媽媽,沒有找不到放電的地方。


公園像是一部永不停播的即興劇,每天都有新卡司、新劇情、新的插曲。小孩們圍繞滑梯奔跑,有的第一次勇敢地從最高處滑下,有的已經練就倒退著也能下滑的身手。坐在旁邊的我,不是觀眾,也不是導演,而是某種不請自來的觀察者。

那天,是一個涼爽的黃昏,有個孩子撞到了另一個孩子。他們站在那裡,彼此瞪著對方,一動不動,像兩座剛被雕成的石像。我看著他們沒有說話,他們也沒哭,最後其中一個咕噥一聲,轉身跑走,另一個坐下來繼續玩沙。沒有人道歉,也沒有人叫誰該怎麼辦。但一切也就這樣過去了,像水面起了一圈波紋,然後又恢復平靜。

還有一次,一個穿著紅色洋裝的小女孩在溜滑梯口邊緣反覆坐下又站起來,像是在掙扎要不要滑下去,一旁幫她搖旗吶喊為她擔心的家長聲音震耳欲聾。我隔著距離看見她咬著下唇,最後她像做了人生最重要的決定那樣滑了下去,然後在落地時重重摔了一下。但她立刻爬起來,好像失敗的並不是她,而是地心引力的某種惡作劇。那天的她,也許為自己記下一筆秘密的勝利。

我不是每天都會遇到什麼戲劇性的事。但每次來,都有一種無法複製的獨特感,像是某個隱形導演把那天的光線、聲音、角色安排得恰到好處。就連錯過,也帶著某種命定,就算你遲到了,錯過了那場精采的小吵架、那場逆光裡的奔跑、那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第一次站穩,都不會有人等你重播。

公園不是你能真正擁有的地方,也沒辦法累積經驗值,每次來,都得重新摸索規則,重新面對人與人之間的摩擦、沉默與放下。


今晚吃完飯,我們走回停車場的時候,兒子忽然問我:「公園現在關了嗎?」

我以為他還想玩,沒想到他只是說:「我只是想看看晚上的公園長什麼樣子。」我們刻意繞過去看公園,天已經暗了,遊樂設施上不再有孩子奔跑,只剩昏黃的燈影灑在滑梯和盪鞦韆上,空氣裡有白天留下的吵鬧殘響,好像整座公園在消化白日的餘波。

白天的公園是熟悉的,像一首會背的歌;但對孩子來說,晚上的它還是一個未知的版本。他只是想知道,當白天的聲音與腳步都離開後,這個地方會變成什麼模樣。

我看著他站在一旁,凝視著空盪盪的滑梯與沉默的沙坑,那是屬於孩子的觀看方式,不急著佔據,也不急著征服,只是單純地、靜靜地凝視著那一片他還未真正經歷過的風景。那一刻我才意識到:我們也總是在經過,卻很少真的停下來看晚上的公園。那是另一種被忽略的風景,一種被孩子以不同的節奏提醒我們去注視的風景。那不只是遊戲場的夜晚版本,而是一種尚未參與其中的、純粹觀看的可能性。

也許,這就是每一次都只有一次機會的意義,不是每次都要介入、要玩耍、要證明自己來過,有時候,只是靜靜地看一眼,也是一種完整的抵達。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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