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單單是我失去了妳？」讀羅智成〈洛神〉

2020 年 10 月 28 日

010 讀詩 羅智成〈洛神〉

〈洛神〉敘事簡單，用字顯淺，意象亦單純。你可能不熟悉當中所表述的典故，又或者對一些相對典雅的字詞略感陌生，甚至覺得有遊走於散文化邊緣的疑竇，但都無礙詩中豐沛情感的散射而出。正是這種手法與形式上的清潔，反襯起詩裡那股濃濃哀怨的感染力，撞擊出一種浪漫的詩意。

洛神，古典文學裡永遠的女神。本是神話傳說中伏羲氏的小女，後因溺於洛水亡故化為洛神。後來到了曹魏時期，曹丕的夫人甄氏因貌若神女，被視為洛神轉世。相傳曹植便因其美而暗生情愫，作〈洛神賦〉，差點與兄曹丕反目。

史實如何當然不可考，不過，羅智成代言曹植的口吻卻同樣淒美動人。全詩重複出現「多麼不適當的時辰」，一唱三嘆，加強了渲染效果。詩人活用古文典故（如「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便是直接取自〈洛神賦〉），在古典與現代之間畫出愛情的永恆價值。

「全天下百分之八十的詩情」出自成語「才高八斗」，有趣的是那是從南朝詩人謝靈運口中說出的，曹植根本不會知道。換句話說，羅智成在這裡巧妙地嫁接了不同時代的詩歌典故，突出了曹植對洛神的深厚情感之餘，亦暗地裡宣示了詩人（作者）的主導權，同時顯露羅智成自己的才情。

「亂世情緣／難免殘缺」，雖有通俗矯情之嫌，但愛情終究是凡人之事。洛神留在夢中便好。

9 Jul 2015

羅智成洛神

多麼不適當的時辰啊
妳出現了
在建安年間
所有讖諱、惡兆紛紛
為朝代更迭妖嬈綻現
徐幹、陳琳、應瑒、劉禎、王粲
七子中尚存的五人全在瘟疫中死了

多麼不適當的時辰
我卻絕望地戀愛了
那是何等難堪與悲哀
我的兄長、我的父王
監國使者與知心同儕
讓處境更加艱難
卻是無助無告的妳
為我容身庇護所在

一次又一次不適當的時辰
我慌亂窺看著妳
在眾人衣袂冠蓋之間
將飛未翔忽隱忽現
就像多年以後
我路過洛川
流眄荒蕪神祠
妳恍惚於岩畔
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但我們之間的親愛
不曾斷了聲息
回眸的那一眼
輕啟的那靜默
悲涼、溫暖而清晰

亂世情緣
難免殘缺
唯殘缺使夢清醒
使愛頑強
使頹廢自棄的我珍惜起
每一片刻的生命之喜
珍惜起
階前欣然的春草夜半忽降的冷雨
戰場上被驅趕
一排排緊張憂懼的軀體

多麼不適當的時辰
結局在開始時已經發生
他們赧然遞給我
妳留下的金縷玉帶枕
閃爍著關於妳的言辭
迴避著我無謂的詢問

終究，我只能虛擲
全天下百分之八十的詩情
為妳送行⋯⋯
我曾渴望佔有
妳絕世的美貌
妳無盡的憂傷
我曾渴望佔有
妳乖舛的命運與不測的下場
甚至旁人對妳所有不確切的想望

但是我一樣也不曾擁有
除了多年以後
洛川那首歌賦
和後世的蜚短流長

多年以後
在苦心孤詣的華麗作品中
我再次目送妳遠離
忍不住想：
也許，別人也都不曾擁有妳
但是，
為什麼單單是我失去了妳？

20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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