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別走,現在國家正抓這個呢!”
我撚了撚那幾粒種子,用棍子在地上戳了個小洞,把它們丟進洞中,再用腳輕輕踩一下泥土,將那些種子蓋住。然後在不遠處又戳了一個小洞,丟入幾粒種子……
路邊這塊雜草叢生的荒地,我覬覦已久。
如果不出意外,明年春天這裡會長出一小片諸葛菜,它們那藍紫色的花朵,像是憂鬱版的油菜。
但其實它們並不憂鬱,有那麼多的蜂兒蟲兒喜歡這種花,總是熱熱鬧鬧地圍著它們轉,哪有時間憂鬱啊。
正幻想著未來的美好圖景,一個大哥騎著三輪電動車路過,停在路邊,問我在草叢裡挖什麼。
我跟他說我在種花。
他又問我老家哪裡、家裡有幾個人……這邊的人個個都喜歡對陌生人刨根問底。
看著他還比較友善,我逐一回答了他的問題。
過了一會兒,又有一個中年男子好奇地走過來問我在幹嘛,然後還跟我要了一些種子,說要種在他們家院子門口。我往他手掌上倒了一把種子,他連說夠了夠了。
第三個停下來問我的,是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大爺。
我跟他說明情況,不等他刨根問底地審問我,就問他“小寶寶多大了”,岔開了話題。他說孩子一歲多了,我連說寶寶好可愛。他推著嬰兒車離開。
在那片荒地上種完花之後,我騎上車,到前面去尋找更多的荒地。來到不遠處的兒童遊樂場,剛才那個大爺正帶著孩子在那兒玩兒。
出於禮貌,我跟他打了個招呼,尋思著一回生二回熟,多認識幾個本地人總沒有壞處。
孰料大爺的神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你到底種的是什麼東西?不會是什麼非法植物……”
我以為他說的是毒品,一聽就樂了。“真是種的諸葛菜,誰會傻到把毒品種在路邊啊。”
周圍的人都笑起來。
“那不會是什麼外來植物吧?”
“諸葛菜到處都有啊,路邊很多的。”
我繞過那幾條減速帶,準備加速往前騎。
可是大爺依然不依不饒:“妳別走,現在國家正抓這個呢!”
然後他讓我報警。
我問他是開玩笑還是當真。
他一臉嚴肅地說他是認真的。
我說你要覺得我可疑就報警唄,幹嘛讓我報?
他說他沒帶手機。
我一聽更樂了。我又沒幹什麼違法的事,幹嘛要自己報警讓警察來抓我呀。要是警察真來了,而大爺已經溜之大吉,我不成報假警了嘛。
我擰動車把,加速駛上前面的斜坡。大爺還在後面氣勢洶洶地大聲嚷嚷:“妳給我站住!別走!”。
我騎在車上,笑呵呵地扭頭說:“您要有執法權,儘管來抓我好了。要沒有執法權又不願自己報警,我可沒工夫陪您在這兒磨嘴皮子。”
到溝裡轉了一圈,再沒有多少荒地可供我種花,沒過多久我就往回騎了。
來到兒童遊樂場旁邊,大爺正扶著小朋友玩兒滑梯。我叫了好幾聲“大爺”,他才扭過頭來。
我笑盈盈地問他:“您報警了嗎?”
“沒呢,我沒帶手機。”
“您放心吧,我真沒種什麼外來植物,事先都在網上查過的。”
“我就是怕你弄些什麼入侵植物來,破壞我們的大自然。”
我大笑起來,“您要想找入侵植物,那山坡上他們種的洋槐就是啊,從美洲來的外來物種。”
擰動車把,向前騎了一段距離,我意猶未盡地又回頭說了句:“還有棒子和白薯,也是美洲來的,您要害怕入侵植物,都別種了。”
其實,如果他還像一開始那麼兇巴巴的,我本打算對他玩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設計的問話是這樣的:
“大爺,這孩子是你們家的嗎?不會是拐賣的吧?現在國家正抓這個呢。您身上有沒有帶孩子的戶口本、出生證明和親子鑒定證明?沒帶?這可不行。以後出來遛娃別忘記帶上這些東西,隨時準備拿給熱心防拐打拐的村民和警察看。”
這個國家的“革命群眾”,總喜歡對陌生人疑神疑鬼。雖然政府的洗腦宣傳裡充斥著各種大公無私的英雄與模範,他們在心裡並不真的相信那一套。只要有誰稍微表現出一點點不太那麼自私的傾向,他們就覺得可疑,覺得這人一定是在暗地裡幹什麼壞事。
他們時刻準備著告發一切可疑的人與事,即使人家遵紀守法,也要讓別人生活在動輒被人懷疑和舉報的恐懼之中。
這不是一個正常國家應有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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